拒北城最中心位置,是大将军府所在之地。
若有生人第一次来拒北城,向路人打听那大将军府怎么走,路人便会遥遥一指,“最高的那座塔楼瞧见没?朝着那个方向走便是了。”
此楼名“监察阁”,拒北城内不得有建筑超过监察阁,监察阁坐落于大将军府之中,此楼共分七层,单说这第七层,常年有数名高手在阁楼顶层监察四方。但凡城内某一处有所异动,监察阁会迅速做出反应。
规模多大,是放纵还是清缴,适合多少人手,都是监察阁七层需要核定的事情。
“大人,户部侍郎蔡明之子蔡全阻拦少帅回归,被少帅命人殴打致残,怕是三个月下不了床了。”
监察阁七层,赵东明悠哉悠哉躺在躺椅上听完下属张三的汇报,抿了一口茶后挥挥手,“不予理会。”
张三有些犹豫,又道:“可那户部侍郎一直与咱们将军府不对付,这次怕是会以此为由,向朝廷参咱们一本。”
“你的话太多了。”赵东明眼神冰冷,侧头盯着张三。
张三一个激灵,自知坏了规矩,赶紧抱拳,“属下告退。”
待张三离开,赵东明又恢复了那副惬意模样,抖着小腿,嘴角微微翘起。
“嘁,区区户部侍郎之子,打了又何妨,就算是宫里来的,咱们的少帅也照打不误。”
……
大将军府今日门户大开,所有人都知道少帅今日归来,早在公鸡刚刚报晓,府内便已忙得不可开交。
张挂大红灯笼,将府内卫生全部清扫一遍,这是大将军府七小姐墨菲一手主持,她的原话是这样的:“小弟回来了,必须给他一个全新的大将军府,一丝灰尘都不能有。”
墨云刚到南城门时,便已有谍报传至监察阁六楼的内城监察处,六楼处长王恒亲自到四楼中枢处,将此事告知大将军府大小姐墨羽,同时这墨羽也是中枢处处长。
过程看似繁杂,实则运作起来极为迅速,半盏茶的功夫,墨涵便已点将出发,迎接墨云。
当墨云几人回到大将军府,门口早已簇拥了一大群人,大姐墨羽与七姐墨菲更是望眼欲穿,只是大姐相对沉稳,只站在门口远远的看着,殊不知自己早已绣拳紧握,激动得浑身有轻微的颤抖,只是外人难以发现罢了。
而七姐却截然相反,墨云才刚刚下马,墨菲便迫不及待冲了过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熊抱,撒开手后上下打量一番,点头道:“小弟,十年不见,倒是变得俊俏了。”
“七姐,你怎么还是这模样,一点都没有变美。”墨云咧嘴一笑,说完便逃向了大姐的方向。
七姐咬牙切齿,撸起袖子就要去揍墨云,却被一旁的二姐给拉住了。
“二姐,他…”七姐指着桃之夭夭的墨云,气的直跺脚。
二姐笑着摇摇头,“小弟刚回来,累坏了,他不说,难道我们就能不知道吗?”
“哼,今天就姑且饶了这臭小子。”七姐仰着头,说着最狠的话,却也不再去纠缠这个小弟了。
墨云来到大姐面前,替她紧了紧厚厚的大棉衣,柔声说道:“大姐,外面冷,咱们进去吧。”
大姐点点头,墨云见机,伸手扶住大姐,缓缓走进大将军府。
“我听说你在你二姐的背上都睡着了,今天什么也不用干,热水已经准备好了,你洗完澡先好好睡一觉。”大姐的声音很温柔,一路走着,一边打量着这个全家都疼爱的弟弟。
“大姐,还是你最懂我,好久没有踏踏实实的睡上一觉了,我要睡他个三天三夜。”墨云挽着大姐的手又紧了一分。
“臭小子,我看你是准备急死你二姐跟七姐。赶紧去吧,不用管我了。”大姐推了推墨云。
“三位美女,我先去了。”墨云松开大姐,伸了个懒腰,转身朝着三位姐姐挥了挥手,而后回了自己的住所。
翌日,艳阳早已高悬。
清秋别院里静得落针可闻。
往来的侍女都是迈着小碎步,生怕一个步子迈大了发出声响,惊扰了熟睡的墨云。
其间,墨菲也来过几次,只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均是看一眼便走。
这不刚刚又去了一趟清秋别院,果然还是败兴而归,看这她那副模样,倒是惹得墨涵一阵发笑。
“哎呀,二姐,你别笑了,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起床,都急死我了。”墨菲跺着脚,满脸的急不可耐。
“昨日小弟可是说了,要睡他个三天三夜,这才隔夜,小妹就等不急了。”墨涵打趣道。
“别说三天,我现在一刻都等不了了,我昨夜一宿没睡,姐你看我这黑眼圈。”墨菲弯着腰朝墨涵凑了几步。
“是哪个大美女想我想得夜不能寐呀。”墨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墨菲愁着的一张脸瞬间转变,站起身佯装生气道:“臭弟弟,你倒是睡舒坦了,你看我这黑眼圈,你要怎么赔我?”
只是看到眼前焕然一新的弟弟,二位姐姐都是眼前一亮。
二姐墨涵撑着下巴,满脸的欣赏与自豪。
墨菲则围着墨云转了两圈,咋舌不已,“没想到啊,小弟打扮一下还是很拉得出台面的嘛。”
墨云不理会二人,只抬起臂膀左闻闻,右闻闻,不解道:“七姐,我哪里臭了。”
“臭?”墨菲一脸迷惑,随即立马反应过来,扬起粉拳就要打,“好你个墨云,敢拿你七姐开涮,我看你这十年别的本事没涨,这油腔滑调的本事倒是一绝啊。”
二人一个追,一个逃,只听着墨云嘴里不断告饶,却是连一片衣角都未曾让墨菲碰到,墨菲来了兴致,眼神雪亮,脚下的速度也加快了几分。
见这阵仗,墨云哪里会和自己的姐姐真的较劲,缓缓的降低了速度,嘴里嚷嚷道:“不跑了,我饿了。”
墨菲心疼墨云,一听这弟弟饿了,三步并两步的跑了出去,吩咐下人准备了满满一桌子菜。墨云如饿虎扑食一般,扫荡着一盘盘美味佳肴。
饭间,大姐墨羽也来了,三人看着墨云这副吃相,都是心头一酸,这在外面受了多少苦啊。不约而同的,三人眼圈泛红,纷纷别过头去。
终于,满汉全席被一扫而空,墨云打着饱嗝,长长舒了一口气,瘫在椅子上不由得发出一声感慨,“真舒坦。”
抬头一看,三个姐姐抹着眼泪,墨云心知有些失态,赶紧转移换题,问道:“大姐,三姐、四姐、五姐、六姐什么时候能回来?”
“好些年没有一起团聚了,人总是不齐,来年开春了,你去看看她们,她们每次回来都念叨你,念得我都烦了。”墨羽轻声一叹,略作停顿之后,还是问道:“母亲那里,你不去看看吗?”
此话一出,墨涵与墨菲很明显的兴致索然,只是静静看着墨云,似乎这个弟弟无论做出什么决定,她们都可以理解。
而墨云则陷入了沉思。
墨恒之,墨云之父,在与敌国北瀛的数场战役中屡建奇功,颇得皇帝赏识。
在战争平息之后,皇帝将皇室三公主赵淑彤嫁与墨恒之,并命他继续镇守北境边关,封号镇北大将军,封地鲁州。
墨恒之深知鲁州乃穷山恶水贫苦之地,土地贫瘠,民众疾苦,年年收成并不富足,刚好够个温饱,但若是哪天突然有个天灾,来年怕是得处处闹饥荒。
不仅如此,这鲁州的百姓,每年还得被那高额的赋税压得喘不过气来,墨恒之看在眼中,更是愁在心里。
墨恒之将鲁州民情上奏朝廷,想要朝廷对鲁州的赋税降低,不能一概而论。而如此一来,便损害了绝大多数人的利益,在朝堂之上,墨恒之仅凭一人之力,难排众议,此事便不了了之,墨恒之只得悻悻而归。
只是回到鲁州境内,他几乎走遍了每一寸土地,看着百姓干最苦的活,却连吃个饭都得斤斤计较一番,生怕一顿吃得多了,到了明年还不到收割时节,便吃光了粮食。
墨恒之回到家中,越发觉得心中愤懑,当下一拍桌面,以镇北王的身份公告鲁州百姓,赋税由十交一改为百交一。
如此举措,朝廷震怒,朝堂之上,众臣纷纷弹劾远在边关的镇北王墨恒之。
皇帝一旨召令,八百里加急,宣墨恒之入京面圣,而墨恒之却以有病在身,不便出行为由,拒绝入京。
朝中百官听闻,一个个吹胡子瞪眼,有说派兵攻打鲁北的,也有说削去爵位的,只是真正看得透彻的却一言不发,最终,朝廷决定,命户部以定期巡查四省为由,对大将军府施加压力。
墨恒之自然不会怠慢此事,一方面带领巡查使领略了边关百万大军之雄姿,另一方面,带着巡查使亲自去民间了解百姓生活的疾苦,告诉他并非是不想缴纳赋税,而是实在拿不出来。
巡查使施压不成,灰溜溜回到乾京,将所见所闻一一禀告给皇帝,殊不知自己的冷汗已簌簌流了一背。
皇帝挥退了巡查使,显得有些心力交瘁,闭眼略作沉思,刚巧一直侍奉皇帝的宦官李斯给他续茶,皇帝便问他,“李斯,你说这边关的百万大军个个骁勇善战,朕的兵能跟他一换一吗?”
这李斯连连摆手告饶,“陛下,奴婢除了会服侍陛下,哪里懂得这打仗的事。”
皇帝撇了他一眼,自语道:“这镇北王,一边跟朕耍赖皮,那意思是他又没说不交,只是就这么点,爱要不要,一边呢,又给朕立威,朕若是非要逼他,那百万大军就摆那儿呢。”
李斯一脸震惊,“啊?”
皇帝横着眼看了李斯一眼,哼哼笑道:“你就给我装。”
李斯尴尬一笑,埋头不语。
自此,皇帝也没说如何处置,在日后朝堂之上依旧有人提出此事,均被一笔带过,不做讨论。
久而久之,所有人都渐渐默认了鲁州的百交一纳税政策。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数年已过,这鲁北与朝廷就始终保持着一点微末的关系,不咸不淡,我是归你管,但你少管我。
十年前,同样是大雪纷飞,年关将至,墨云的母亲赵淑彤提出想回京探望母后,请求墨恒之陪同,墨恒之深深看了赵淑彤一眼,沉默片刻,便答应了下来。
走之前,墨恒之秘密见了老庄一面,让他带着墨云出门游历,未满十八,不得归家。
墨家七姐妹盼呀盼,足足一月有余,眼看已是初春时节,方才有车队缓缓驶来。只是此时的墨恒之已是白布遮身。
墨家七女,个个伤心欲绝,问其母亲缘由,赵淑彤只告诉他们,是突发疾病,不治而亡。
回忆至此,墨云重重呼出一口气,淡淡说道:“还是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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