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贵贱

沈念秋轻轻地“嗯”了一声。

“自本世纪初的世贸大厦事件以来,米国加大了对这种事件的打击力度,……”主播那轻柔且富有磁性的声音缓缓地飘荡在车内。

刘畅春和沈念秋都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广播。

直到这段节目完毕,广播里传来舒缓柔和的音乐时,沈念秋幽幽地开口了,“是不是人穷就命贱?”她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对他说。

他怔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她这时候会说话,他思索了一下,小心地组织着措词,“从形式上来说,在现代社会,人人生而是平等的。”她看着沈念秋的脸,审慎地开口:“虽然在实际中有很多不平等的现象存在着。”

“是啊。小时候读书,老师和课本里都告诉我们说,人和人是平等的,我曾一度对这点,深信不疑,直到我走出校门,才发现我错了,错的实在离谱。就像广播里说的,世贸大厦事件造成了几千名米国人的死亡,然后米国出兵阿富汗,又造成了众多阿富汗人的死亡。

我曾看过一个视频,一个米国学生斥责来自阿富汗的留学生,说世贸大厦事件造成了众多米国人的死亡,那个阿富汗学生竭力力争,说全世界只看到米国死了几千人,可是有谁看到,他的祖国,他的同胞死了多少人,他们死了几万人,而且其中包含大多数手无寸铁的平民,他们的伤亡是米国人的几倍,可是谁关心了?”

沈念秋的眼睛虚虚地落在看不见的远方,“我当时在想,且不说在这场战争中谁是谁非,单从人人生而平等这一方面来看,从原则上来说,米国人的生命和阿富汗人民的生命一样,都应该是平等的,可在实际中,米国天天喊,他们死了多少人,口口声声要报仇,觉得他们受了天大的委屈。

可是,阿富汗死了那么多人,该找谁报仇呢,米国人觉得他们死了那么多人委屈,实质上,不就是米国人比阿富汗人有钱嘛,正因为他们有钱,所以难道他们的人,命就比阿富汗人的命值钱,他们的人死了,他们要报仇,那阿富汗人死了,就活该是吗?就这,还说什么平等呢?在现实中,人和人从来都不是平等的,人穷了命就贱,人富了命就贵重。”

她静静地看着刘畅春,继续说了下去,“我小时候在看战争类题材的电视剧的时候不明白,为什么穷人把自己的命不当回事,总是很勇敢,不怕死,而富人总是很贪生怕死,后来才知道,因为穷人穷的只剩下一条命了,往前冲也是死,不往前冲也是死,还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或许还能拼出一条生路。而富人呢,他们凭借着财富,有着尊贵的身份,优越的生活,他们那种有滋有味的生活还没享受够呢,当然舍不得死了。”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看来,实际生活中,人和人是不平等的。”

刘畅春看着她的侧脸,“所以,因为这,你怜悯穷人,这是你给那些建筑工人送水的原因吗?”

沈念秋转过身来,询问似地看着身侧的他,他轻轻地点头,“我在去图书馆的路上,正好看见了。”

沈念秋愣了一下,随即回答他之前的问题,她轻轻地摇头,“我没有那么伟大,只是看着他们就会想起我母亲,我母亲和她们一样,也是农民工。所以我想,但愿我母亲在口渴的时候,也有人能给她一口干净的热水喝。”

她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异常平静地说道,“因为人穷命贱,所以,像我母亲那样的穷人,就应该拖着病身,为那几张钞票把命都搭上吗?”

沈念秋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她今天一股脑地把那些压在心底里许多年并不愿说给别人的话语,一口气对面前这个并不熟悉的男人说完了。

刘畅春默默地看了沈念秋一眼,转过身看着前方的路,似在思索着什么。沈念秋一脸迷茫地看着窗外,只觉得心里涌上一波又一波的无力感。她的脑子仍在一抽一抽地疼,她抬起手,无力地拍打着后脑勺。

“人穷命贱这个说法,在实际生活中是客观存在的。诚如你上次在食堂说的一样,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所有人,包括穷人,他们在人格上和富人一样是平等的,在人格上他们并不会因外在财富的多少而低贱或是高贵。这也许就是现代社会文明于古代社会之处。”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看了看沈念秋迷茫的眼睛,“但是,就像你说的,穷人什么都没有尤其是底层的穷人,因为他们缺少生存所需的物质,我们姑且把这种物质称之为财富,再加上人性中固有的攀比心理,和这个社会上因种种原因造成的资源和机会的不公,穷人为了生存下去,或者生活的更好一些,只能豁出去,以损害仅有的生命为代价,去追逐微薄的财富。农民工这群人就是典型的代表。”

沈念秋听着他这样的话语,只觉心里一暖,侧过身子,怔怔地看着他。他察觉了,转过头来,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沈念秋忽然觉得他的声音是那么的动听,在她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睿智,温暖,平和。

“如你上次所说,生命里有许多的苦难,且生命本就不易,每个生命自有它该承担的责任,就像花儿要结果,蜜蜂要采蜜一样,你照顾好自己,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他斟酌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你只要在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围内,照顾好母亲,至于哥哥,他应该也是个大人,你能帮就帮,不要太勉强自己就好。”

他的目光在沈念秋脸上停顿了一下,“你不是超人,只不过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应该像普通女孩子那样轻松快乐地生活着,不应该担着太多的东西。”

沈念秋猛然转过头,迅速地仰起头,努力逼退眼睛里突然涌出的水雾。

她努力平复了一会,竭力平静地开口,可声音里仍带着一丝哽咽,“我会试试看的,虽不敢保证一定能做到,但一定会认真地试试看的。”

她转身向他道谢:“谢谢,真的很谢谢你对我说这些。”

他看着她的眼睛,试图在她的眼睛里看出别的什么东西,可是他终究还是没看出来他想看到的东西,他看着她微红的眼睛,忽然挫败地说道:“算了。”

他随即又说了一句,“我说这些,不是想让你说谢谢的。”

沈念秋的心猛然跳了一下,她觉得全身的血都往心脏涌了过去,她一向严禁自己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她实在害怕他和她继续纠结在这个话题上,正在暗自焦急的时候,他似乎也无意于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结,于是他另寻了一个话题,“你为什么学法律?”

沈念秋不假思索地开口,“生活所迫,你呢?”

他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碰了碰鼻子,挠了挠耳边的短发,竟然有几分羞涩,这和他刚才睿智平和的样子差别太大了,沈念秋被他这带有几分孩子气的动作逗得心情轻松了些许,同时,对他的答案更加好奇了,“小时候看TVB的警匪片,觉得那里面的法官特别牛,特别厉害,觉得法官就是正义的化身。再加上从小就特别垂涎我父亲的法官袍,所以,就学了法律。”

沈念秋的脸上有一丝羡慕“那你真的是太幸运也太幸福了,你做了你小时候就想做的工作,你实现了你的职业理想。”

他有些不解,“幸运?”

“我一直觉得,一个人若能做他喜欢的事情,并以此为职业,而且这个职业所取得的收入足够他很好地生活。那么这个人实在是太幸运也太幸福了。因为这个人有他喜欢的事业,而不是像大多数人一样仅仅有一份赖以生存的工作。”

他想了一下,觉得她说的话很新鲜也很有意思,“我第一次见人把事业和工作的关系剖析的这么清晰。照你这么说,实现了职业理想且收入足够生活的工作是事业,为了生存而做的工作只是工作,而不能称之为事业。”

她点头,“是的,至少我是这么认为。因为事业能给人带来无法言说的成就感和自我价值的肯定感,而工作,却不能。”

他笑了一下,“被你这么一说,我发现还真是那么回事。”

“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人人都能像你这么幸运的,我看过一篇文章,他们说,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那是大师辈出的年代,而我们当下大多数的年轻人都被房贷和生存压垮了,谁还有精力追求曾经的梦想呢?所以,当下是一个没有梦想的年代。”她看着他,又加了一句,“当然,你是例外的。”

“有没有人说你和别的女孩不一样?”

“有啊,以前有男生这么说过。其实有什么不一样的,不过是我经历的事比别的女孩多,然后想的稍微能通透些罢了。”

此时车子已经驶入她打工的那片繁华的商业区,她看着不远处那座高耸入云的建筑,忙道,“我到了,麻烦您停一下车。”她话还没说完,刘畅春的脸色就冷了下来,车立即停了下来,沈念秋拿起包包,打开车门,“谢谢,您开车慢点,……”

不待沈念秋把感谢的话说完,他猛打方向盘,车子呼啸而去,沈念秋显然没料到他突然间会这样,只是她静静地看着车子离去的方向,不知道他怎么又得罪他了。不过她也没时间想更多,就急匆匆地向那个高耸入云的建筑走去,她快要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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