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我～～救～唔～”呛了一口水，又咸又腥，凤喆鸢全身湿冷，浸泡在看不到边的湖水之中，平日擅长游泳的凤喆鸢此刻竟僵住动弹不得，任由着身体一点点往下沉。
身旁的水慢慢淹没过她的脖子、接着是耳朵、嘴巴、鼻子、眼睛、额头，凤喆鸢用尽力气深吸一口气，耳膜顿时被捂住，世界突然安静，只剩下波光粼粼的水波纹包围着身体，凤喆鸢被一种巨大的力量往下吸，青黑色的湖底隐隐约约有个汉白玉砌成的牌坊，牌坊下立着个高大的人影在朝她招手，凤喆鸢看不清他的样子，当她吐完最后一口气，意识渐渐模糊……
巴黎，十五区一所小公寓内。
凤喆鸢腾得坐起身来，大口大口的呼吸，脖颈边的软发、贴身的小睡裙和被褥床单也被冷汗浸透了，她忐忑地环顾四周，确认是在公寓的床上，呼吸终于放缓了一些。摸摸脸颊，又红又烫，定是梦里憋气憋的。
又是这个梦，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梦见同样的内容了。她真的该回去吗？凤喆鸢望向窗外，5月的巴黎风和日丽，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暖阳穿过七叶树，斑驳地洒进公寓，偶有小风吹来，吹得凤喆鸢额前几缕乌黑的青丝随风飘舞。和刚才的梦截然两个世界。
闹钟响起，今天是分组小考的重要日子，考试结果将影响到能否获得奖学金资格以及选择毕业香料的优先权。自从凤喆鸢和父亲争吵，只身来到法国，家里就停止了对她的经济支持，有时候哥哥会悄悄支援她，但更多的是靠她自己。
凤喆鸢快速收拾了一下自己，画了个5分钟的淡妆就出门了。她住的公寓离学校就两个街区，走路10分钟就到了。像往常一样，凤喆鸢照例到街角的L'amourcoffee买最喜欢的羊角面包和意式加浓，正在付款的时候突然感觉身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她立马回头，却并没有发现奇怪的人。
等凤喆鸢走出咖啡厅，角落里的黑帽子才从报纸下露了出来。
法国高等香水学院(EcoleSupérieureduParfum，简称ESP)巴黎校区
这所全世界公认的在香水和化妆品专业领域最权威的大学，在业界非常有名，每年申请ESP的人数遍布世界，但学校只招收1000名学生，其中香水管理专业的录取率仅占30%，录取比例极小，录取的人数中以法国人最多，意大利及其他欧洲人次之，亚洲人更是凤毛麟角。
穿过雕刻着经典洛可可花纹的拱形大门，穿过花园广场，凤喆鸢走到教学楼下远离人群的长椅，若有所思的吃着早餐，她在这个学校3年了，作为建校以来第三个被录取的中国人，她一直遭受到各种冷嘲热讽和孤立质疑，调香师大多数是“祖传”的，父传子，子穿孙，几百年建立起来的世袭家族，外人不让进入，所以调香师从小就会被父辈有意识地培训鼻子，全世界的专业调香师加起来不到500人。中国香道历史悠久，但是从战争到“文化大ge命”时期，由于香水是资产阶级的专利品，所以行业凋零，人才断档，很多香道世家青黄不接，到了近代，全球的香水行业基本以法国马首是瞻，中国只能成为香料植物种植基地和粗加工供应商，所以在欧洲人的眼中，中国人成不了调香师。
凤喆鸢是云南尼苏颇大祭师家族的后裔，家族中的祭祀法术要求从小对各种动植物学进行学习和研究，因此从小练就了非凡的嗅觉，再加上天赋异禀，因此能够通过ESP层层严苛至极的考核，进入这所梦中学府。但从进校第一天她早已习惯了独来独往，面对各种异样的目光。只有新加坡女孩Cathy是她在这个学校最好的朋友。
“Salut，Zoey!”Zoey是凤喆鸢的英文名。
“Salut，Cathy！”
“Zoey，真的太爱你了，昨天我用了你给我特调的迷魂香和暗恋的男神共进晚餐，他居然对我表白了耶！而且态度和原来天壤之别，简直太厉害了！你的香水里面是不是真的有下迷魂术啊！”
“哪有什么迷魂术啦，就是一些可以诱导多巴胺的香料组合，重点还是你比较有魅力啦！”
“真的吗真的吗！你这小嘴太甜了。对了，你听说了吗？这次的分组考试特别难，是辨别豆香香料中的天然同等物，这是最难分辨味道的一组香料了。”
“嗯听说了。尽全力就好。进去吧，时间差不多了。”
远处的钟楼敲了9下，清脆的钟声拉满了整个巴黎的仪式感。
凤喆鸢随便找了一个空位坐下，每个桌子上都有5张考题以及50个棕色香料瓶，需要每个考生根据5种成品香水辨别出其中所含香料成分和含量，并写出来。
身着精致羊毛绒套装的监考教授优雅地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接下来宣布考试的规则和注意事项，简洁明了，说完点了点高傲的尖下巴，让大家开始闻香。
考试时间长达5个小时，需要闻完三段香（头香、体香、基香），中间可以吃些茶点，但不得走出教室或者互相交流，考完以后由教授现场批阅并公布结果，非常残酷的考试。
“天然同等物”是化学家们用化学方法将天然香料中的可挥发香气成分合成的化学物，一是验证更好的分析香水中的量化结果，二是可以用批量生产的化合物替代昂贵稀少的天然香料，因为和天然品是完全一样的化合物所以被称为天然同等物。
优秀的调香师在辨香中需要用鼻子准确无误地分析出香水里所含有的80%的成分和含量来，这种能力被称为“超级鼻子”，超过当今任何一套最先进的测试仪器。
这种考试对凤喆鸢来说并不难，她刚来到巴黎的第一年就已经将市面上所有的香水都闻了个遍，最终闻出来的成分表和GCMS仪器检测出来的相似度高达70%～90%，再结合之前在国内对原产地天然动植物香料的实地学习积累，凤喆鸢脑子里记录着几千种香料香气，很快就完成了5张答卷，但是谨慎、细腻的性格让她又认真复闻了好几遍，最终才提交答卷。
接着教授批阅的时间也是大家的咖啡时间，Cathy端着两杯咖啡走到凤喆鸢旁边坐下，交流刚才的考题。
“天啊Zoey,我这次考试完蛋了，有3瓶香水我从来没闻过，又像馥奇调又像水生调。”
凤喆鸢浅浅抿了一口咖啡，微微一笑“其实不止含有两种香调的成分，至少4种香调70种成分吧。”
“天啊真的吗？皮埃尔·娇兰来了也答不全吧，Zoey你别吓我”
Cathy正准备继续唠叨，耳边就传来了一阵不怀好意的讥讽。
“柠檬脑袋还是种花比较合适！”（柠檬脑袋是法国人对黄色人种的嘲笑称呼）
“别这样说话Leno，对女士的修养哪去了？”一个金发棕瞳、严肃但儒雅的法国男孩斥责了Leno。
“噢～好的，我道歉，向难得一见的中国大眼睛女士”
“哈哈哈～～”这个叫Leno的法国男孩阴阳怪气地道歉，惹来了其他同学也跟着讪笑起来。
中国云南一直是全球香水香料的主产区，可出口的天然香料作物近400种，全球90%的香料植物都可以在云南露天生长，但仅限于种植培育，连萃取加工技术都远落后于法国德国，只能低价出口供应给国际香料香精公司，再经过萃取提炼出香料成分，提供给各大奢侈品牌的香水工厂使用，高溢价高利润都转移到国外市场化的供应链环节中，在生态链上属于最初始的角色，因为被行业笑称为“世界花园的园丁”。
Cathy生气地站起来回怼“难道西岱岛那只整天嘎嘎叫的扁嘴鸭偷溜出来了吗？还是老年痴呆忘了上次天然芳香烃的考试谁才是第一？”
Leno本就雪白的脸气得更加煞白“你说谁是鸭子？上次Zoey第一只是不小心侥幸考到了她熟悉的云南香料，这次就不可能还这么幸运，法国人才是调香界的王者，Elvis才是我们ESP的香水天才！”
那个叫Elvis的儒雅男孩明显不喜欢如此浮夸的捧场，摇摇头从包里拿出一本书看了起来，深邃棕色的余光却漫不经心的落在凤喆鸢身上好几次。
凤喆鸢拉了拉刚想继续出招的Cathy，站起身径直走到Elvis身边：
“Elvis，你敢接受我的挑战吗？这次考试分数低的人答应分数高的人一个愿望，只要不违法不违背道德，什么都可以！”
Elvis显然有些惊讶，抬眼看着凤喆鸢，她沉静微笑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心思。
Leno和其他同学都在起哄，等着看凤喆鸢笑话。
“好的Zoey，我接受你的挑战！”
整个教室热闹起来，法国人最喜欢有趣的事情，叽叽喳喳地八卦起来，不多会儿教授走了进来。
教授再一次优雅地摆摆手，用她高傲的下巴示意大家安静：
“各位女士、各位男士，这次考试的结果出来了，我非常欣慰！这次的考题是5瓶香水的成分分析，只要能分析出每瓶香水70%的成份就算得分，3瓶得分就算及格，有26个同学能答出3瓶。”说完一一念出名字鼓励，Cathy松了一口气，终于没有垫底。
“有5个优秀的调香师答出了4瓶，你们太棒了。”没有凤喆鸢和Elvis名字。
难道并列……大家屏住呼吸！
“激动人心的时刻来了！有两个超级鼻子居然答出5瓶，ElvisandZoey！让我们为他们鼓掌！这是本院第一次在这一次的测试中有两名全部答对！噢～看来我出的题目得加大难度了。”
“不过，我们还是得选出第一名，毕竟奖学金是有限额的。从两个人的答卷上来看，分析出的成分占比都相同，只有一分之差，让Zoey成为了最高分，那就是香兰素这个成分，Elvis写的是乙基香兰素（天然同等物），而Zoey写的是天然香兰素。”
“呵，很抱歉打断您，但是教授您是不是弄错了，3号香水中绝对是乙基香兰素，因为它的香气强度至少是天然香兰素的3-5倍，非常明显，这是天然提取物做不到的。”Elvis不置可否地打断了教授，很确定自己才是对的。
“普通的天然香兰素确实做不到这么高的香比强值，但是马达加斯加岛上产的香荚兰豆可以，虽然很少见，但Jean-ClaudeEllena（爱马仕御用调香师）在迪娅女士中用过。”凤喆鸢接过他的疑问。
“就算可以用，那你怎么肯定就不是乙基香兰素呢？”
“因为它的留香值！从开始考试到5个小时结束考试，我闻了不下50遍，它的香气一直都没有减少，留香值至少在50以上，乙基香兰素做不到。Elvis，下次别那么早交卷子。”
Elvis的表情从惊讶到恍然大悟，只用了3秒，负责监考的Gloria教授满意地点点头，用极为赞赏的眼光注视着凤喆鸢，教室中顿时叽叽喳喳起来，有质疑的，有惊讶的，也有赞赏的，还有嫉妒的。
Cathy自豪得好像自己考了第一名似的“你真棒Zoey！今天一定要请我吃大餐！”
Gloria教授接着公布最终结果“所以，本次考试的第一名是——”
就在这时，教室门被突然推开，两男一女走了进来，最前面的是一个矮胖的红鼻子中年男人，强硬而无礼地中断了Gloria，并且带来一个爆炸性的消息，他就是学校所有学生们最敬畏最讨厌的人物——学校教务处的Simon教授。
“不好意思了Gloria教授，需要打断您，本次考试结果暂时无法明确，我接到匿名邮件，称有考生作弊，我们需要立刻开始调查，请您配合我们！”
教室一下子就炸锅了。Gloria显然非常生气，刚想对Simon发飙，但想想作弊是非常严重的事件，应尽量配合调查清楚，如果被牵扯进来将很难收场。因此她强装镇定地整理好情绪，转头安抚学生们“大家不要惊慌，也许是恶作剧或者误会，现在请大家配合Simon教授调查，很快就会没事了。”
凤喆鸢锁了锁眉，隐隐约约感觉到一丝奇怪，作弊这种事情在ESP基本不可能发生，权威和荣誉是这所学校的招牌，学生和教授都是通过层层选拔进来的，建校以来从未听说过，为了这次考试她准备了很久，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发生这样的事，又回想起最近总是感觉有一双眼睛在跟踪她，两者会不会有关系？
正低头思索中，被Cathy凑过来打断。
“Zoey,你觉得是怎么回事？会是谁呢？哎呀还想蹭你一顿大餐呢，看来今天是无望了。Simon教授要和每一个人单独谈话，感觉就像被审讯一样，难道我们是犯人吗？”
“应该没事的。你我都问心无愧不是吗，我只想赶紧问完回家睡觉。”
“Zoey,请你过来。”凤喆鸢跟随Simon的助理来到走廊尽头的教室，三面临窗，面对着学校的花园，非常安静，也不会有人路过。
“Zoey，请坐。”一张大型的10人讨论桌立在教室中间，凤喆鸢坐在桌子靠近门口的一侧，旁边是Gloria，她坚持要和自己的学生们坐在一侧，这是一种信任及爱护，很有法国人维护人权的特点。但Simon和其他人都坐在对面一侧，一人负责用笔记录，一人负责用相机拍下谈话过程，确实像审问犯人一样，显然是一种对立施压的态度，让人极不舒服，造成紧张。
“Zoey,听说你这次考试得了最高分，恭喜你！”红鼻子如笑面虎般假惺惺的开场白。
“谢谢。”
“你认为这次的考题怎么样？”
“很有难度。”
“你在考试之前有闻过这5瓶香水吗？”
“没有。”
“你确定吗？”
凤喆鸢察觉出一丝不对劲，二次追问明显是怀疑她。
“Simon教授，你是在质疑我的人品吗？”
“当然没有，我只是在提醒你会不会忘了什么事情”
“那我再回答一遍，我！没！有！”凤喆鸢眼神坚定，带有一丝无畏的怒气。
Simon不满意地看了一眼Gloria，Gloria朝他摊摊手，像是在说：看吧，我告诉过你她没有。
Simon继续问，非要想挖出点什么。
“你的学生档案中显示你的家族是做香料贸易的？”
“这和考试有什么关系？”
“zoey小姐，请你配合学校的调查！这是你作为ESP学生的义务！这在你入学时签过字的学生手册里写的很清楚。”
“……是的。”
“你的家族企业中和奇华盛香精公司有业务往来吗？”
“我不知道。”
“不知道？”
“是的，我不知道。我从没参与过家族企业的任何业务。请告诉我，这和考试到底有什么关系？”
“奇华盛香精公司是这次考试香水的样品检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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