险些,再一次成为逆党……

李白到了这一阶段,已然是落魄他妈给落魄开门——落魄到家了,他此去江陵,也是走投无路去投奔自己做县令的远房叔叔李阳冰,以求温饱,好歹保住读书人的尊严。

当时,暮秋天寒,菊花已残,井梧零乱,江湖路远,行人心酸。李白来到宣城外南陵县的五松山下,眼看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户户把门关,山野之地亦无客店,不敢在野地露宿的他只好冒昧地敲开了村口一户人家的房门。

开门的是一位四十左右的女人,她穿着粗布麻衣,面色蜡黄,瘦骨嶙峋,李白一见便知,这家人的日子肯定也不好过。但自己已然寒酸到如此境地,也顾不得那许多了,便上前致礼,诉说困难,请求借宿一夜,待明日晌午便继续上路,万分感谢云云。

女人表示,家中只有自己与婆婆相依为命,实在不便留宿男客。

李白闻言,惆怅不已,触景生情,长吁短叹,忍不住就要泪水涟涟。

女人见状,泛起了同情心,又见他一袭长衫,知道他是个落魄的知识分子,大概也不会做出什么不文明的事情来,略一踌躇,便将他让进屋中,随即打扫好厢房,让李白住下。

是夜,秋风乍起,寒意袭来,李白躺在带着人间温度的草席上,思及往事,辗转难眠,他想自己这一生,也曾“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也曾“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也曾“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总觉得“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谁曾想,如今却落得“草木不可餐,饥饮零露浆”,对景伤往事,他彻底失眠了,直到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才勉强睡去。

李白醒来,已接近晌午,他是被饿醒的。无奈地看了看瘪瘪的肚子,李白转头向窗外望去,只见一位老婆婆在院中架柴生火,却不见昨日那女人的身影。正纳闷间,只见女人背着一个背篓从外归来。原来,战乱殃及,生活极苦,家中余粮,已然无多,为了招待贵客,女人天未亮便出门,前往村外五里的湖滩捡拾茭白,但战乱年头穷人太多,大家都来捡茭白,女人捡了半天,才只够蒸一盘调糊饭,所以回来时又去山上挖些了野菜。

饭熟后,女人先安顿好婆婆,安慰她说,等仗打完,她的儿子、自己的丈夫一定会回来,只要她好好吃饭,认真地活下去,总有一天会一家团圆。而后,她将手洗净,把一盘调糊饭毕恭毕敬地端到李白面前,跪下身来,双手捧起素色瓷盘,举过自己的眉头,请李白用餐。

李白看着盘中热气缕缕、干干净净的调糊饭,再看女人那憔悴消瘦的模样,一时间竟无语凝噎……遂作诗云:

我宿五松下,寂寥无所欢,

田家秋作苦,邻女夜舂寒。

跪进雕胡饭,月光明素盘,

令人惭漂母,三谢不能餐。

曾经无比傲娇的李白,无论如何也吃不下眼前的这碗调糊饭。曾经“天子呼来不上船”的架势,在眼前这位朴实的女子面前荡然无存,只剩下发自肺腑的无地自容。她究竟为何要对自己这般尊崇周至?难道仅仅是因为农人的朴实?难道仅仅因为自己是一个知识分子?李白陷入了沉思。

想想自己年已六十,一生纵酒狂歌,曾结交达官显贵、风流才子无数,甚至还和皇上、贵妃一起玩过,虽然写下了不少惊世骇俗的诗篇,但可曾为底层人民做过什么呢?答案是没有,哪怕是接济穷苦人一碗调糊饭都不曾有过。自己空负谪仙之才,总说自己有济世之心,却一直汲汲于名利,谄媚于达官,怡情于仕宦,结果追来求去,名利、达官、仕宦全都无情地抛弃了自己,落难之时却需要自己从未顾及过的、农家女子这样的人供养,沉思到此,实在惭愧。

辞别农家,李白返回江陵,又老又病,落拓已极。

61岁那年,李白听说李光弼要去平叛,又澎湃了——“秦出天下兵,蹴踏燕赵倾!”

这就又拍上了,说李光弼一出兵,叛乱就能平定。貌似,李光弼后来也被定了个谋反的罪名,李白这个运气也真是世间少有。

所幸,他这次中途生病,没去成,否则这么大年纪,还能经得起牢狱之灾的折腾吗?

宝应元年(公元762年),李白的病情恶化,弥留之际,他将手稿交给叔叔李阳冰,让他编辑出版,书名为《草堂集》。随后赋《临终歌》:

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

馀风激兮万世,游扶桑兮挂左袂。

后人得之传此,仲尼亡兮谁为出涕!

——大鹏奋飞振动八极,中天摧折力所不济。虽被摧折,其余风仍可激扬万世,游于扶桑又挂住左翼。力虽不济,后人得此余风而可传此事迹。然而世无孔子,谁能为我的摧折而哭泣?

带着这种满满的不甘与悲戚,李白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享年62岁。

关于李白的死,历来有很多说法,比如酒精中毒,病逝,喝醉酒去水里捞月亮沉溺。

不知道咱们的诗仙,临死之前是否放下了对功名的纠结呢?恐怕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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