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乔帮主竟然离过婚……”打印室里,琳达望着打印机里出来的纸,忍不住向身旁市场部的舒悦道。

“别胡说,谁不知道帮主是公司的钻石王老五?”舒悦说着,探过头来,只见一张‘T市科技人物申报’的中规中矩的表格里,婚姻状况一栏里填了‘离异’两个字,心中一阵讶异。只因乔振宇素来不苟言笑,平日里与女秘书连一句玩笑话也不多开。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很严肃,唇线紧抿在一起,神情坚毅,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有一回办公室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你们觉不觉得咱们乔总长得有点像天龙八部里面的乔峰?众人电脑屏上搜出一张剧照,这一看,果然有几分像。乔振宇重点大学毕业,技术上堪比单位技术部的那些专业技术大佬……容貌冷峻,武功盖世,可不是挺像嘛?

“就是不知道谁能成为他的阿朱。”这时办公室新来实习的小姑娘一脸神往道。

“我才不想当阿朱呢,阿朱可是最后被心上人一掌拍死了……”另外一个女同事反驳。

“那我也愿意,能做别人的朱砂痣,一天也是好的。”

“瞧你说的,像是你想当阿朱就能当一样……”前者忍不住讥嘲。后来这个外号便渐渐传开了,公司从上到下都开始叫老板乔帮主,不过也只敢背地里叫。也有酸溜溜的男同事开玩笑,万一人家根本不喜欢女的呢?你没听过吗,这年头长得帅又有钱的高富帅,十个里面九个喜欢同性好吗……气得一群小姑娘对他群起而攻之。即便如此,也挡不住乔振宇在公司小姑娘中间的人气。单位大部分都是男员工,寥寥几个女同事,看到他经过眼睛都亮了。秦晓东总是开玩笑,在他旁边自己没有存在感,小姑娘的眼睛都长乔总身上去啦。

“你想什么呢?”

铃兰在她脸前摇了摇手,叶子回过神来,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没什么”。

午饭她们是在附近的快餐店吃的。铃兰嘴里塞了一大口米饭,“每天炒菜馒头,跟做和尚一样,都吃腻了。改善改善伙食。”

叶子觉得店里的伙食也挺好的,没有铃兰讲的那么夸张,总归省了二十多块钱呢。

叶子终于忍不住问,“你说,如果你的前任有一天出人头地,拿钱来砸你……”

铃兰瞟了她一眼,“你去写小说吧。真的,叶子,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想象力这么丰富呢?原来这么半天你在想这些有的没的。”

叶子说“去你的。我要是写小说,怎么着也不会写这么狗血的剧情啊。”

铃兰看着她的神色,忍不住笑,“还能有这种好事?那就让他砸呗,最好拿钱砸晕我。说真的,要真是遇上这种剧情,十个里九个女的还不抓紧去吃回头草……”

“那要是人家已经有女朋友了呢。”

“那就把他抢回来。不是说男人都忘不了初恋嘛。”铃兰满不在乎道。转瞬瞪大眼睛望着叶子道,“不会吧?不会是你那前夫良心发现,拿钱来砸你了吧?”铃兰知道魏平安离婚了一直缠着叶子,叶子为了躲魏平安好几次下班跟她回了她的合租房,所以铃兰以为叶子说的是魏平安。

叶子瞪她一眼,“那哪能呢。他来我就该进医院了。”

“就是,他拿吐沫星子砸你我还信,就他那游手好闲的样子,这辈子要是能有钱,王八都能上树了。况且要真这样的话你还上什么班啊。还能坐在这跟我吃10块钱的蛋炒饭?该去五星级酒店了吧。”

距离上次见到乔振宇,已经足足有一周了,七天,她连日子都记得这样清楚。她还记得他最后留给她的那个眼神,那样的怨毒,令人不寒而栗,分明是光线明媚的天,却叫她想起来便觉得周身发冷,如同吃饭卡到鱼刺,有一种猝不及防的刺痛感。她一直怀疑他那天最后到底有没有对她讲过话,还是他其实根本就没对她说什么,一切不过是自己的臆想……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忽然响起。周围人都朝她这里望过来,愣了一下,叶子才发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手机响。她的手机还是那种只能打电话、收发短信的老年机,还是在铃兰再三劝说下买了的。饶是店里人声鼎沸,这声音还是响彻屋宇,叶子对铃兰匆匆说了句,“我出去接个电话。”说完便抱着手机到了附近的绿化林,按下了接听键。倒不是避开铃兰,而是店里实在太吵了。

片刻后,等叶子回来,铃兰瞧见她脸色有些苍白,她忍不住问,“遇上什么事了?”

她心不在焉地答了句,“没什么。”

下午本来是晚班,叶子找到白经理,嗫嚅着说想请假。

白经理白眼一翻,既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最后不满地嘟囔了句,“就你事情多,三天两头家里有事,都这样没人干活了。”只见她神情里透出一种少有的惶急,却也没再说什么。

不到下班,叶子便匆匆收拾东西离开了。回到小区,远远看到一个中年妇女抱着孩子,站在楼房下的乒乓球案子前,焦急地走来走去。

叶子忽然心情有点激动起来,尽管来的路上,她已经无数次地描摹过将要发生的场景,半年了,小家伙肯定又长高了吧,想起来心就激动地砰砰直跳……没有等她走近,女人怀里的孩子神色一亮,已经远远看到了她,兴奋地朝她招手,“妈妈!”。

她的儿子魏童,不过半年没见,积攒的思念仿佛堆积在闸口的河流,在这一瞬间汹涌而出。如果不是表姐沈静安在,她几乎冲动地想要流泪了。

表姐把孩子往乒乓球案子上一放,力气大了些,孩子摇头晃脑的。沈静安劈头盖脸道,“你儿子还管不管了?我妈岁数大了,为了帮你带儿子前天把腰都闪了,光检查费大几千,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孩子不是生下来自己就能长大了,天冷了要穿衣服,放学了要从幼儿园接回来,有个头疼脑热的隔三差五还要去医院,老太太不会手机挂号,一个人又要忙着带孩子又要问东问西,满头大汗的……有你这么当妈的吗?生下来给别人一撂,自己倒跟没事人似的,既然只管生不管养,你生他做什么啊?”说着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眼,又说,“黎叶你也不小了,既然当初有本事生就要有本事养,我妈帮你带到六岁不错了,你不能总给人添麻烦……”

叶子被她一顿数落。她何尝愿意?孩子生下来以后,像是一只四角吞金兽,她赚的那点钱永远不够花。两年前母亲去世,她只得把孩子托付给姑妈,每个月往回家寄生活费……不然孩子就要跟着她在这座光鲜的城市居无定所,颠沛流离。

叶子嗫嚅着低声道,“不是每个月给姑妈两千块钱么……”

沈静安白她一眼道,“你那点钱够干什么啊?孩子吃穿用度,哪样不用花钱,讲难听点现在找个保姆都要三千块呢……要不是我妈帮你带孩子,你自己试试就知道了。”

叶子过意不去道,“我知道这两年多亏了姑妈,那姑妈……好点了没?”

沈静安道,“没什么大事……孩子我带来了,以后你自己带。”说着又从包里掏出两百块,塞进孩子衣服的口袋里,“这是我的一点心意,给他买件新衣服吧……要不是没人带,我也不用这么赶着给你送来。”

叶子眼眶一热,感激地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哪好意思呢……静安,这几年已经麻烦你们太多了。”

“得了,以后你一个人带着孩子,用钱的地方多着呢……甭跟我客气了。”说完也不等她说什么,转身匆匆走远了。

叶子催促孩子说,“童童,快谢谢姨妈!”。

叶子怔怔望着沈静安的背影消失在建筑物后,她知道沈静安素来嘴硬心软,她记得母亲当年也是那样骂她的。那年她抱着不足一岁的孩子回家,进了门母亲就骂她,“我没你这样不要脸的女儿!”当初她跟乔振宇在一起的时候,母亲便不同意,朝她丢下狠话,“你一定要跟他结婚,那就不要再回这个家!”母亲反对的理由很简单,彼时乔振宇不过是个一穷二白的穷小子,除了样貌周正些,有一张大学大学文凭外,可以说一无所有。可是这个年头,一张烂大街的大学文凭有什么用啊?对比之下,邻居邹阿姨介绍的男孩子就顺眼多了,拆迁户,那个年头已经开着辆奥迪A6,在小县城别提多神气了,一口一个“林阿姨”的,叫得她心里都乐开花了,林慧枝不由越看越是顺眼。奈何黎叶就是死心眼,认准了一个姓乔的,吊死在一棵树上……

经历了一路风餐露宿,一夜无眠,像是经历了沙场风刀霜剑的战士,拖着筋疲力尽的身躯回到家,却发现家早已被一把大火烧干净。原来自己已经无家可归。这是她罪有应得,她怨不了天怨不了地,只能怨自己命苦。

最后还是妹妹周静看不过去,劝,“妈,您有了外孙,应该高兴啊。这是姐姐的儿子,你让她不带回家来怎么办?您这样不是要逼死她吗?”

“我逼她?她逼我还差不多?……当初叫她安安稳稳跟着邹阿姨的侄子过日子,她倒好,作天作地的。现在没本事养了想起我了,想起回家了……”

母亲说归说,还是帮她带起了孩子,只是总归不免抱怨,“既然要生孩子就不要离婚,要离婚就不要把他生下来,有本事生就要有本事养,现在养不起还要拖累一大家子,我没有义务帮你养儿子……”

难过的时候,她只能偷偷抱着孩子哭一场。孩子小时候那么懂事,那么乖,仿佛能读懂她的心意,无论哭得多么大声,她抱在怀里立马就不哭了,伸出一双小手似乎想要帮她擦眼泪……她心中无限温软,那一刻她发誓,纵使再苦再难,她一定要养大他,那是她千辛万苦费了半条命生下的孩子,与她血肉相连。

最难的几年已经熬过去了,还能怎样呢。她将儿子的小脸贴向自己,满心欢喜,心里也生出了一层希望。对着魏童连亲了好几下,“乖孩子,想妈妈了吗?”

“想。”孩子乖巧地在她脸上做出回应。

她笑得脸都舒展了,眉眼弯弯……带着孩子去了趟菜市场,难得地奢侈地称了两斤葡萄,又买了块小蛋糕,蛋糕上砌着个卡通兔子,魏童开心极了,抱着她的手,“跟妈妈在一起真好。”

叶子感到微微的心酸,“怎么,跟姑奶奶在一起不好吗?”

魏童仿佛思索了一下,道,“也好。不过姑奶奶总说没钱,从来不买蛋糕……只有在表哥的生日上,我才能吃他的一口生日蛋糕。”然后给她讲那蛋糕多么多么漂亮,多么多么好吃,又香又软。

叶子一时内疚已极,更觉得接儿子来自己身边是一件无比正确的决定,沈静安说的对,不管怎么样,都不该把孩子丢给别人。其实早她就有这个念头了,长久以来母子两人分隔两地,每到夜里的疯狂思念只有她清楚。起初第一年上班,只有过年才能请下来年假,回去看一眼小孩,经济状况也一直不好,回去孩子见了自己陌生的眼神,着实令她难过。后来回去的次数多了,每次恨不得把新衣服、零食……能买的一切都买了,或许天生的血缘,孩子终于跟她渐渐亲近起来。晚上睡不着还会给她打电话,电话里说自己想妈妈了。

“可是跟着妈妈要一年四季搬家……”

“我不怕。”

她心底一阵暖热,牵着孩子穿过堆满废纸、塑料瓶编织袋的胡同,拿出家里的钥匙插入锁孔。打开门整个人不由呆在了原地,下一秒反应过来,不忘不落痕迹地将孩子拽到自己身后。

“你怎么来了?”叶子的声音强抑惊惧。

魏平安坐在沙发里,大剌剌将双脚叠着搭到茶几上。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这是我家,我想来就来。”

“你哪来的钥匙?”

魏平安满不在乎道,“配的呗,老婆不给家门的钥匙……只好自己配。儿子接过来也不告诉我一声,你可真有你的,怎么……怕儿子见了我不跟你亲?”

叶子不理他说的反话,道,“不用了。看在孩子从前还叫你一声爸爸的份上,你快走吧。”

“天下没有拦着儿子不让见爹的道理……去做饭吧,我饿了。”魏平安说完眼皮也不抬,没有看她一眼。

叶子站在原地不动。

“儿子也饿了,是吧?……过来,儿子!”魏平安望着魏童吩咐道。

魏童仰头望着妈妈,叶子攥紧了他的手,在魏平安脸上目光穿梭了好几遍,他倒看不出什么恶意来,而是若无其事逗起了孩子。孩子见到他的目光总是畏畏怯怯的,虽然魏平安这人挺混账,可倒从来没有动过小孩一指头,只是魏童一直很怕他。叶子安慰的眼神望着儿子,道,“童童乖,在这里跟……爸爸待着,妈妈去做饭。”说着拎着买来的菜转身进了厨房。

晚饭她准备炖一条鲤鱼,炒一盘豆芽菜,麻婆豆腐,再炒个鸡蛋炒西红柿,凑齐四菜一汤,蒸米饭。孩子来了,连这样再平常不过的一日三餐似乎也有了无限乐趣。

她拿出黑色塑料袋的鱼,鱼被拎出来的时候还有力气挣扎,吓了她一大跳。结婚以前,她连一条鱼也不敢杀,更不知道怎么做。可是有了孩子以后她做鱼的厨艺飞涨,孩子小时候营养不良,医生说让孩子多吃鱼,她照着菜谱一点点学,清蒸的,红烧的,糖醋鲤鱼、鲫鱼汤……终于能样样拿得出手了。孩子最爱吃她做的米饭,连碗底的米粒也吃得干干净净。这样的配合,让她觉得自己手艺原来这样好。

她望着盆里的豆芽菜,孩子身形瘦弱,显得头重脚轻,就像一株小小的豆芽……其实很不像他。这片刻的时间,她又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她想,如果魏平安脾气更好一点,外形更帅气一点,斯文俊朗一点,她会不会也会爱上他?这样她就不会时不时忍不住暗暗拿两人来比较,她还可以自欺欺人,骗自己她不后悔……不过生活从来没有后悔的余地。

这片刻的时间,她忍不住想起很多事,其实也没什么可想的,他已是她此生不敢奢望的遥不可及。

等她做好菜端上桌,魏平安也不知他从哪翻出来的半瓶酒,已经喝得烂醉如泥。她想了半天才记起那是她有一回切菜弄破手指、消毒用的半瓶酒。

孩子躲在角落远远地,抱着卡通兔子自己玩。她知道孩子最怕魏平安喝酒了,魏平安酒品不好,喝完酒不是乱骂人,就是喜欢砸东西。魏童最怕喝醉酒的人了。

她将孩子的米饭盛好,说,“童童,咱们吃饭。”

“老子的饭呢?老子要吃饭……你聋了吗?”魏平安在沙发上骂了起来。

叶子默不作声替他盛了一碗,脸朝着儿子,仍旧是温和的。孩子却已经大难临头般地,仿佛一只惊惶的幼雏。

“这酒是哪来的?”他乜斜着醉眼,拿起桌上的酒瓶端详着问。

叶子不吭声,魏平安忽然冷笑一声,“酒是哪来的,你打量我不知道呢?你从来滴酒不沾,肯定是带野男人上家里来了……你跟你们店里那个姓王的眉来眼去,又想跟那姓乔的再续前缘,可怎么办呢?人家现在阔了,一个手指头也瞧不上你,说不定啊,看见你只会嫌丢脸。都像你这么傻似的,被人白白玩了还巴心巴肝等着人回头呢……”

叶子怕他当着孩子,再说出什么不堪的话来,没有理会魏平安,“童童,咱们去厨房吃好吗?我们去看鸽子……”厨房窗户对面是一排老旧的棚户区,天台上搭了座简易的鸽棚,黄昏时分群鸽扑闪着洁白的翅膀回笼,蔚为壮观。每当她觉得生活苦得叫人熬不下去的时候,她就会站在窗台上,眺望远处的白鸽,群鸽在苍蓝天穹展开洁白的羽翼,这情景令她心底觉得安详、平和,宁静。

魏童却高兴地拍手,也忘了害怕,“好啊好啊……我要去看鸽子。”

“破鞋!”魏平安忽然吐出两个字。

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地钻进她的耳里。她觉得有什么地方,被针扎似的,一下一下地疼,脑袋里面嗡嗡作响。她抬头盯着他,神色说不出是什么,魏平安以为她下一刻又要给他一耳光。如果她敢打他,他一定会让她后悔的。可是她就那样盯着他,静静盯着他,半响似是眼角有了一点泪意,终于什么也没说,牵着孩子转身朝玄关走去。

魏平安冲上来拽她,“老子当初怎么会看上你这个破鞋?黎叶,你敢背着我养男人,老子宰了你,宰了你……”

叶子站在原地,倒像是横了心,仰头平静而无畏地望着他。他高高扬起的拳头却没有落下来。孩子这时哭着扑上来,抱住叶子的腿,挡在了她面前,“爸爸不要打妈妈,不要打妈妈!”

魏平安觉得自己窝囊,上次白白被她打了一耳光,想起来就生气,心底生了一种浮躁的怨气。

叶子脸上紧绷的神情终于有了松动,出现一丝慌乱,慌忙抱过孩子,“你要打就打吧,打死我们,我就再也不欠你什么了。”

“你死了有什么用?你也知道是你欠我的……黎叶,我要你母债子还!”他恶狠狠盯着她。随即用力推开她朝门外走,门‘砰’地一声被摔上,踏踏的脚步声已经走远了。

叶子无力地蹲到地上,孩子的哭闹声,保险门的撞击声,令她头疼欲裂。半响脸颊上有什么东西冰凉一片,孩子惊惧万分,却还是伸手替她擦拭眼泪,“妈妈不要哭……”

她抱起孩子,若无其事擦了擦眼角,下一秒,倒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收拾了一下满室狼藉,竟然还能对着孩子挤出一个笑,“吃饭吧。”仿佛方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一场噩梦而已。

这样的梦她已经习惯了。

菜已经凉了,可孩子仍然吃得香甜。叶子替他细心地摘掉刺,“妈妈你怎么不吃?”

“妈妈天天吃鱼吃腻了。”

“那我也吃腻了。”

“不行,吃鱼可以补脑,你不吃等以后上了学,别的小朋友都比你聪明怎么办呢?只有你考不上大学,人家会笑话你的。”

“什么时候我才能上大学啊?我不喜欢上幼儿园,幼儿园的小朋友说我没人要,妈妈,小姨说你已经跟爸爸离婚了……妈妈,什么是离婚?爸爸不要我们了是吗?”孩子仰着大大的脑袋问。

叶子怔了怔,才道,“就是两个人不在一起住了……爸爸妈妈是不会不要自己的孩子的。”说着怜爱地揉了揉魏童的脑袋,孩子仍然低着头,露出头顶一个小窝,毛茸茸的脑袋上只有那一块没什么头发,雪白的一片。那是孩子刚刚学着走路的时候,因为她粗心大意脑袋一个不留神,磕到了大理石桌子的一角,没想到那块再长不出头发来。

叶子小心翼翼地问,“那童童……想要爸爸吗?”

孩子低头不语,半响仿佛在思索,细声细气道,“不想,爸爸总喝酒,还朝妈妈发脾气……我有妈妈就够了。”神色也是怯怯的。

叶子用力将孩子搂在怀里。

吃完饭洗碗,已经十点钟了。孩子第一天跟她在一起,兴奋地不肯睡,躺在床上一直问东问西……片刻终于安静下来,怀里传来匀净的呼吸。叶子却很久睡不着,曳了曳被角,将一对细小的胳膊挪进被子里。孩子小时候营养不良,头发总是带点黄,睫毛却是又长又密的,长长的睫毛掩映在眼睑上,仿佛涂了一层淡淡的眼影……像他爸爸,他的睫毛也是又浓又密的,像女孩子,那时候总是让她很羡慕。叶子盯着眼前这张弧度相似的眉眼,一瞬间有些恍惚。

孩子入学被耽搁了一年,上学比同龄人都晚,在幼儿园看起来却是最小的那一个……第二天趁着假,叶子替魏童联系幼儿园,最终选定了小区最近的一家幼儿园。公立幼儿园还要摇号,她只能多花几百块上私立幼儿园,不过其余极是方便,离家近,接孩子去的晚了也不会说什么。

铃兰知道她都有儿子、而且儿子已经六岁的时候,惊讶地张大了嘴,不过下一秒便用力在小家伙脸上响脆地亲两声,“得了,我也不用去相亲了,干儿子都有了……来,乖孩子,叫干妈。”

孩子胆怯地藏在叶子的身后,不肯叫干妈,睁大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她。铃兰笑了,“你怎么跟你妈一样。”

魏童抱住叶子的腿,叶子哄道,“兰阿姨逗你玩呢……”对铃兰道,“你也看到了……周末的相亲我就不去了……我就想好好把孩子养大。何况我这情况怕也没几个人能接受的。”叶子眼睑低垂着,仿佛有无限心事。

铃兰道,“你傻啊,这么年轻,为了儿子连自己一辈子的幸福也不要了?离婚怎么了?我原来打工的饭店女同事,因为长得漂亮,儿子都读大学了照样嫁了个大款。再说一个人养大孩子多辛苦,别说你那一个月的仨瓜两枣了,我表姐一个月五千都够呛,你完全可以找个人帮你分担一下啊。”

叶子低头不语。她忍不住想起了寥寥几次母亲安排的相亲。她还记得当年第一次相亲,原本紧张得手心都是汗,可是看到那人她就不紧张了。对方一颗大脑袋在店里灯下锃光瓦亮,一笑眼睛眯成一条缝,一对小眼睛仿佛黏到了她身上,叶子慌得中途找了个借口就离开了。回去听到介绍人在背地里吐槽,离了婚的人比小姑娘要求还高……第二次遇上的男子个头不高,相貌朴实而平庸,带着个七岁的女儿,第一次见面在公园,那天走了好久的路,对方买了两瓶饮料,朝她笑着说女儿最喜欢喝这个牌子的饮料了,带回去给女儿喝……后来也是不了了之;再后来遇上的人,两人第一次见面,对方竟然约她上他自己家。叶子觉得第一次见面就上别人家总归不大好,以为他是怕约会点菜要花钱,说要不然我们在附近的公园见面吧?对方忽然笑了,说了句装什么啊?……后来叶子就不大肯出去了。孩子两岁大点的时候,她工作的那家超市也倒闭了,小县城待遇低,找了一圈工作也只是一个月一千八的服务员,还不包吃住的。眼看孩子花销一天比一天大,她终于决定回到了大城市。

生活哪有那么多的灰姑娘能遇上王子啊,灰姑娘遇上的,大部分是继母、灰姑娘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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