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别师父

无涯山溪流湍急。

“师父,何为为将之道?”一个白衣素绢的少年问师父。

“为将之道,在心、在德、在刚、在勇,在欲求、在无求、在正统、在正道,在务实物、在保家园、在经五事[注1]、在求自在,在保境安民、在浴血沙场、在运筹帷幄、在冲锋陷阵……”打坐在碧石之上的于弘毅双目微睁,似有涓涓细流夺目而出,不急不徐道。

于弘毅缓缓起身,少年赶忙过来搀扶。向远望去,苍翠的山巅衔接着天空,山涧中潺潺的溪流自然地流淌着,似与这万物无争,神奇的无涯山吐露着千百年的沉稳老道,身后的暮远观坐落在主峰之上的半山腰,似要刻意躲避这纷繁复杂的世界而独善其身。

于弘毅缓缓闭上双眼,四十年前的一幕幕涌上心头。

……

一场秋雨过后,分外又增添了几分凉意,此时已是落叶遍地,雨水荡涤过的空气夹杂着泥土和落叶的清香,给无涯山平添了秋日的馈赠。

落叶随着一阵疾风骤雨般的剑气萧萧而下,一袭白衣随风飘摆,随着收势,剑身不偏不倚收入剑鞘,第二十四式游龙解已然习成。

“二少爷,京城有消息传来。”

“是何消息?”

“半月前,新皇即位。”

于弘毅一脸诧异:“皇帝尚在壮年,福泽深厚,也未曾染病,怎么就……”“是太子即位了吗”?

随从王承道:“不。是广宁王。”王承是于家家仆,和父亲两代人在于家效命二十余年,忠心耿耿。于母因不放心二公子远行,所以一直让王承陪同,五年来风雨无阻。

于弘毅不敢相信,继续问道:“那太子?”

“只听说皇帝暴病,宣德宫、正宁宫、东宫相继被焚毁,朝中遵太后懿旨,诏广宁王登基,以安天下。”

“可有父帅的消息?”

“未有消息传来。”

此时的于弘毅心中隐约感到些许不安,此次离京已有半年之久,虽说身在江湖,没有职爵,可毕竟身在将门之家,对天下大事也免不了时时关注。

“准备一下,明日回京。”

“是”。

于弘毅自14岁便跟随暮远道人在此修习,时常往来奔走于京城和无涯山。白天或奔走于市井小巷,或游荡于山间峡谷,或上山采药,或下山买办,或跟随暮远道人行医,或访友于山中;夜间则习文练武。

且说广宁王陈康,先帝第八子,和先皇陈泰一母同胞,现年39岁。凭着平定三藩之乱而在朝中鲜有贤名,自平定藩王之乱后,之后一直恩养在京。如今,先皇驾崩,诸皇子皆已死伤,只有皇三子陈启安在北骐为质,故而朝中遵太后懿旨,迎广宁王登基即位。

于弘毅沉思了半晌:“师父什么时候回来?”

“暮远道人在山中寻客访友,至晚方归。”

暮色渐至,秋蝉的聒噪打碎了山中的宁静,远处飘来暮远道人的身影,看似道士打扮,却也多了几分不羁与洒脱,随风飘起的素衣、凌厉轻快的步伐让人很难将他与已近花甲老人联系起来。

于弘毅见师父走来,远远地搭揖迎候,虽然师徒相处近五年,但于弘毅对师父的谦恭之心向来如此。

“师父安好!”见师父走来,于弘毅双手抱拳,低身作揖道。

师父回礼。于弘毅接过师父手中的剑,跟随着师父向内院走去。

观内共有一处院落,四间房屋,虽然面积不大,可院内建设别致,苍松翠柏环绕,涧水日夜流注,俯视山下,一览无余。

准备完茶具,于弘毅在师父一侧盘坐,一边煮着火中的茶,一边对师父说:“师父,京城有变,先帝暴病,东宫失火,太子死于非命,太后诏广宁王即位。”

暮远道人停下了拨弄柴火的手,左手捋了捋胡须,稍作停顿后继续将茶壶放回原处。

“真是天数易变,天下竟然是他的。”暮远道人眉目上扬,随即低头说。

“师父何意?”于弘毅不解地问。

“没什么,有感而发而已。”

“朝局有变,我恐京城不安,故而请辞探望家母。”

“朝中之事,事关天下,无论何地,皆不能独处;家中之事,事关门楣,高堂在上,理应照会。七日后你便下山。”

“多谢师父体恤。”于弘毅从师父旁侧起身,双膝跪地,他没有说明日便回,既然师父说七日后,想来是有安排。

暮远顺势抓着于弘毅的手起身,“徒儿,你天资聪慧、生性不羁,从不恃才傲物、持强凌弱,又懂得藏锋收敛,为师深以为傲。你已跟随为师五年之久,习文练武,无论寒暑。为师已将游龙解全部传授于你,需勤加练习。”

“师父,游龙解二十四式我虽已习得,可是剑锋凌厉,经常游走不定,似乎很难驾驭。”

暮远呵呵一笑,右手起势,至腰间幻化成掌,于胸前猛地推出,只见烛火瞬间熄灭。

“内家拳非我所长,只是跟随觉明大师习得一招半式,加上多年内力的积累,所以才有隔空灭烛之力。”暮远将手掌收回,继续说:“现在你年纪尚轻,气力欠缺,凌气有余而内力不足,故而游龙解剑术掌控乏力,力不从心,招式也会飘摆不定。”

于弘毅会意地点点头说道:“我明白了师父,招式要靠内力地支撑才能发挥出游龙解最大的威力,是不是师父?”

暮远没有答话,转身向内房走去,炉火上茶壶里水已经沸腾,于弘毅赶忙上前,将水壶拿到旁侧,倒了一杯茶在师父的茶杯里。

暮远拿着平日里的佩剑缓缓走了出来,若有所思然而嘴角上扬,步伐轻盈且目光坚定。

“徒儿,此剑已跟随师父近三十年了,今日为师将他送于你,你可要小心爱护,切不可用此剑行不法之事。”暮远说着,将剑放在双手之上,横着呈现在于弘毅面前。

于弘毅见状慌忙跪倒于地:“师父,落叶青锋剑可遇而不可求,它既已跟随师父三十年,徒儿怎敢夺爱,请师父收回成命。”

暮远拾阶而下,笑呵呵地走到于弘毅跟前,左手拿剑,右手将他扶起,“为师早有此意,只是你年纪尚轻,所以未敢轻许,如今特将它托付于你,徒儿切莫再辞。”

“谢师父厚爱。”于弘毅恭敬作了一揖,师父将落叶青锋剑递到他手上。

于弘毅翻身拔剑,将游龙解二十四式从头至尾演练一遍,只见剑气上下翻飞、左右冲撞,夹着落叶卷起一道气流,随着收势又萧萧而下。

暮远时而狂笑、时而彷徨,时而步履坚定、时而举步又回。对于师父今日地一反常态,于弘毅也捉摸不透。

剑已入鞘,于弘毅走向炉边,将已经凉了地茶倒掉,重新斟了一杯给师父奉上。二人又重新围坐在炉火旁。

暮远品了一口茶,将杯子放在桌案上,伸手从胸前取出一本书,已经泛黄的正面赫然写着《残影剑录》四个大字。

“此书是友人所赠,今天为师将它转赠给你,你要好好研读,对游龙解剑术的精进大有裨益。”暮远说着将书交到于弘毅手上。

“师父送剑赠书,想来必有深意,徒儿斗胆一问。”

暮远笑而不答。

“五年来你跟随为师习文练剑,剑术已达上乘,对照着《残影剑录》勤加练习,将来还会有所精进。现在为师再传授一套枪术给你,需在七日内习成全部招式。”

“徒儿感激涕零。”于弘毅激动地说。

“就从今夜开始。”暮远停顿了片刻说。

“是,师父。”于弘毅拱手道。

暮远起身拿起一根竹棍,当作长枪来使,只见身形和竹枪融为一体,身是枪之源,枪是手之余,如电如风,如水如木,如山间清流,如雨后彩霁。

一遍演示,于弘毅自然没有看懂,一脸茫然地问师父:“此枪术唤作何名?”

暮远收起竹枪,略作呼吸调整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便唤作‘无名’吧。”接着暮远道人一招一式分解演练,直叫于弘毅看得清楚,于弘毅目不转睛地看着。

“第一式:巨鹏展翅。”

“第二式:鱼樵问路。”

“第三式:悬空刺斩。”

“第四式:回挽天华。”

“第五式:偷步下扫。”

“第六式:拨云瞻日。”

“第七式:白鹤冲天。”

“第八式:月移花影。”

“第九式:飘然出尘。”

“第十式:九子连环。”

“第十一式:风雷神击。”

“第十二式:点分两极。”

“第十三式:灵蛇出洞。”

“第十四式:声东击西。”

“第十五式:风扫梅花。”

“第十六式:野马跳涧。”

“第十七式:高山流水。”

“第十八式:虚怀若谷。”

暮远一招一式演示完毕,于弘毅接过竹枪比划起来,将一招一式从头至尾细细演练一番。

虽然未到满月,空气却被秋雨洗刷得特别澄清,月光透过飘落殆尽的树叶温和地洒向地面,印在了19岁少年稚嫩脸上。

于弘毅一直练习到深夜才回到内屋,躺在床上回忆着“无名十八式”的一招一式。此时他竟然丝毫没有睡意,又想起师父送剑赠书授枪,自然心中欣喜,可师父究竟意欲何为便不得而知了。

暮远在房内打坐,显然此时的他心里愁虑交加,虽然身在红尘之外,可京城的突变让他始料未及,抑或说来不及细想。前尘往事不禁涌上心头。

[注1]“五事”是指道、天、地、将、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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