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玖 自问

山上师兄居多,师姐较少,也是这些人将她拉扯大的,对她来说,他们都是不可或缺的记忆。

她沉沉叹了口气将中药用油纸包了,一份一份理清楚了之后提着中药回了去。

中药里头放了不少的苍耳子以及白芥子,这些也都是之前她给陆琏开的药,陆琏身子骨本来便不好,大约是年轻时候东奔西走留下来的病根,到了年纪一并都给发出来了,再加上那学生一刺激,不倒下才怪。

如今不止徐文君未休息,大部分的夫子也都未曾回去。

助教们瞧着时间也晚了,夫子们都还未吃饭,故而准备去食堂帮忙带饭回来。

自古便是两餐制,故而分有朝食以及餔食,朝食称为“饔”,餔食称为“飧”,夫子们忙了一天,若是再不吃对身子也是有影响的,不过如今大部分夫子已经睡着,若是吵醒他们颇为不妥,故而姚助教等几个助教准备先行离开去往食堂,将饭给带回来。

光叔最近牙疼,比较难说话,故而也少唠嗑,今日真就奇了,到了点,学子以及夫子都没有来领餐的,他与另一个厨子王玘相看两无言,好不容易来了几个学生,也都是拿了饭便走,过会儿将盘碗送回来的,想搭个话也费劲,故而他也不知道今日陆琏好些了没有。

光叔是当初开馆的时候就来到这里的,他瞧见了一批批的学生走,也瞧见一批批的新面孔,他总说自己老了,但是一旦别人说他老他还不乐意。王玘是他带出来的小徒弟,据说这孩子还是个寒生,名字王玘,玘字乃是美玉的意思,听说是当年他阿爷请了个先生给他取的名,期望这孩子能够像美玉一般,能够入仕那便是最好了,却不想这孩子读到一半就没兴趣读下去了,跟着光叔学烧菜倒是有劲得很,之前的夫子们都说这孩子开窍开错了,光叔却高兴得很:“这孩子打来学馆,我便知道要接我的班。”

此时可巧,姚助教和楚助教来了,他们两个眼睛无神,整个人瞧着似乎憔悴了许多,王玘有眼力见,连忙开始打饭分菜,光叔似乎是想说话,却被自己的牙折磨得哼唧了一声,只得捂着腮帮子憋了一会儿,待等痛感过了才随后道:“怎么就你们两个?他们呢?”

“掌管还没醒呢,我们先来拿食,夫子们都还没吃,若是饿坏了,那就真的是我们的罪过了。”楚助教轻轻拿过了王玘手中的饭菜,将他们放在了一旁的餐案上。姚助教聪明,将墙上挂的食盒给拿了下来,这个食盒有五六层,足够将夫子们的饭菜拿过去了。

光叔听见陆琏还没醒的饿时候便叹了口气,王玘瞧着他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却突然倒吸一口冷气,想说的话当场被逼了回去,缓了许久方才又憋出一句话:“小楚啊,你们学生最近听不听话啊?”

姚助教听见这句话笑了一声,似乎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光叔,你怕是忘了他一直是跟着慕容夫子的,那些课学生不累死就已经不错了,哪有功夫去跟我们这些助教耍嘴皮子。”

“哈哈哈,老了老了,记不得了……”

一些士子他们是吃不惯学馆里的餐食的,他们也不太看得起,毕竟这些东西他们也吃不下口,有些士子认为,这些都是他们府中下人才会去吃的东西,士子的吃饭十分讲究,故而他们也不可能是一个人过来求学的,大多士子都是带着三四个侍从。

士子和寒生所住的地方并不同,并且相隔非常远,大约陆琏当时预感到了寒生以及士族他们的纠纷,故而特地分了东西两处住所,士子的院子是比寒生要大一些的,一旁还带了耳室,是特地给那些仆人们留的。

大多士子互相一见面便知道此人家世如何,立刻便分出个高下来,从父祖的官职到如今的世荫高下,若是家世相当方才交心结交,士子的世界就是如此残酷,这些残酷是寒生理解不了的。

卢念芳便是不在餐堂吃饭的学生,他倒不是嫌弃这里的饭菜,只是因为吃不惯这里的东西,吴郡的饭菜,大都清鲜平和,他吃惯了浓油赤酱,故而觉得索然无味,再者,学馆中大多时候会烧制海鲜,他吃不得这个,虽然味道鲜美,却也令他受了不少苦头,故而他也不太敢去吃了。

也幸好他带着两个侍从,能给他烧饭,不然这位怕是要饿死在吴郡,成为士子们的笑话。

卢念芳的隔壁住的是恙平,武陵人,也是当地望族,不过武陵距离吴郡是比较远的,为何要选在这里,大多数的夫子并不清楚,大约是他喜欢这里的风土人情罢。

恙平差不多十五六岁的模样,大眼睛注视人的时候像极了小动物,白面皮上有着些许的雀斑,显得这孩子更加得可爱些,单纯看这孩子的面相就觉得颇为无害可爱,若是没有抹额,谁都不知道他是将种。

抹额的出现是将士们专属的特征,他们是为了方便军事管理,自从大禹时期便已经将抹额作为军戎服饰之一,当年秦始皇巡狩至海滨,亦有海神来朝,皆戴抹额绯衫大口袴,以为军容礼,至今不易其制。

他也戴习惯了,即使是未戴头盔也裹着抹额,故而大多数的孩子都是知道他是将种的。

恙平的父亲乃是将军,从小便没有见过父亲几面的恙平在父亲战死后也踏入了军营,他从一些老将口中也知道了父亲是个怎样的将领,他有些骄傲自豪的同时,还有对父亲的一种埋怨,埋怨他不保重身子,埋怨他一年都不曾回来看过他一眼,埋怨他先一步走……

如今天下太平,故而他来了吴郡求学,他是待不长的,一旦有战事,他便立刻要回去了。

先秦时期的文人墨客大多都会武,孔子的骑射技术那是举世闻名的,甚至有人说孔子传道之时若是遇上宵小,那么倒霉丢脸的一定是宵小,因为孔圣人的武力很强。

而自从春秋之后,再也见不到如此盛况了,到了现如今,大多的年轻人都是文文弱弱,有着一脚都能踢死的错觉。如今的读书人非但不学武,甚至还觉得将种们野蛮无理,这种鸿沟令恙平无语了许久。

将种世家对于门第阶级观念是不怎么在意的。

计较门第观念,在恙平看来,那是迂腐文酸才会做出来的事情,故而他也算是士子里的异类。

侯春婴和他是住在一起的,侯春婴算是士族,却算是家道中落的士子了,家中长辈大多都已经去世,也就剩下他了,他如今也已经十五六岁,若是二十岁之前不能出仕,那么侯家也将变成寒门。故而在学馆中,侯春婴的功课是最为认真的,和卢念芳一样,算是甲科的优等生。

侯春婴约莫是因为自小受歧视惯了,也不会挑剔什么,和恙平正巧志气相投,两个人也没带侍从什么的,事情大多都是自己干。

恙平他知道今日发生的事情,对许多人来说是最难过的一天,他心中默默叹了口气,但是肚子的抗议声更大,他扭头对着侯春婴尴尬一笑:“侯兄,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侯春婴瞧见恙平眨巴着两只大眼睛瞧着他,这个举动和他的抹额产生了极大的冲突,侯春婴莫名有些眼睛疼,他闭上了眼睛,将恙平的头推离了自己:“说话归说话,莫要这般模样瞧着我,既然饿了,那便走,去吃饭。”

他们到了食堂正巧瞧见姚助教以及楚助教,他们还在将饭菜装进食盒。

恙平他们对于食盒是熟悉的,如今的名流若是参加诗社文社活动,又或者去面见朋友,都会让家中做了一些美食果品,作为当时的下酒菜,他们家的大多是三四层的模样。

“助教,我们来帮你们。”恙平瞧见姚助教端着有些难受,故而也帮忙从光叔手里拿来饭菜。

陆琏屋

陆琏睡得并不安稳,他自混沌中似乎瞧见了什么,他上前,却发现往前阻力大得很,阻力在于腿,他似乎走在水里,不过这些水似乎带了无尽的粘稠,每前进一步都觉得无比艰难。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只瞧见了眼前混沌中的一抹亮光,吸引着他不断往前迈着步子。

他无意间低下了头,他瞧见了他的脸,那是他年轻时候的模样,他不敢置信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却摸到了自己的胡子,而水中的自己却没有胡子,二十多岁的模样,面皮干净儒雅,静静温和朝着他笑着。

他一时之间愣在了当场,他瞧着自己,有些无措。

“你当年立下的愿景不算数了么?”水中的自己突然收起了笑意,陆琏温和的脸难得露出那么冰冷的表情,这张自己年轻时候的脸将陆琏给吓了一跳。

陆琏一时之间也分不清自己在做什么,他只是下意识反驳着:“没有!我一直朝着自己立下的誓言而行,我问心无愧,我做到了……”

年轻的自己笑了声,他也不知他在笑着什么,在他听来,似乎是嘲笑着自己的自满,年轻的声音道:“往前走,莫停下来。”

他朝着光亮而走,突然浑身一颤,深吸一口气,睁大了眼,他瞧见了自己的床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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