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欺负了？”
“才没有。”
“那怎么又提前回来？”
“想阿婆了。”
密林深处，一处竹苑，一个老妪双眼蒙着棉绫，静静地听着一旁伏在案上的男孩儿，有一句没一句的絮叨，哪怕前后不通，她也未曾戳破，就那般笑着，听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夕阳眼见着没进山腰，一抹余晖透过枝桠斑驳地照着林间万物，也照在了祖孙二人的脸上。
“讲完了？”
“嗯，讲完了，这就进去给阿婆做晚饭，白日在镇上，给您带了最爱的果子糕。”
男孩儿揉了揉微红的眼睛，说道。
“子蛇好乖，不过阿婆今日想吃子蛇做的野菇菌，可好？”
“野菇菌？可家里剩的不多了，那您等等，我这就采些回来。”
说罢，男孩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纸包，放在了案子上，回身便背上了竹篓。
“阿婆，我马上就回来，要是饿了，您就先吃点果子糕。”
还不等说完，他便急匆匆地向外跑去，林中黑的早，若不趁着日头没彻底落下，指不定何时能够回来。
“好，子蛇路上可要小心哦。”
老妪起身，向外摆了摆手，却早已不见了男孩儿的身影。
“出来吧。”
一阵风拂过，老妪脸上再无慈爱，微蹙眉头，尽是威严。
“禀圣母，妖王下召，各族子弟凡到化形境，皆需世出，务必要在百年天预日期前，在川外站稳脚跟。”
暗处，一只黑豹，毕恭毕敬地说道。
“这我知道，但现在天罚将至，人族修士早已入世，此前，我曾多次感受到几缕陌生气息涌进这海虞镇。你私下查探一下，莫要打草惊蛇。”
“是！属下这就去办。”
“还有，三日后少主便到了束发之年，我欲引他进川，你让各族优秀苗子准备一下，若能渡附成功，也是他们的一番造化。”
老妪继续说道。
“可是，少主他身子较其他少主羸弱，恐怕……”
“无妨，这十余年间，我没为他出过头，全凭他自己摸爬滚打，虽不及大妖子嗣，却也说得过去，再有，他阿父阿母先前交代过，希望他的命运由他自己掌握，该面对的，他必须面对，至于今后的路，任他去趟。”
“是。”
“至于妖王那边，你和他说，待子蛇入世后，我便回川，域北一脉的天，是该变一变了。”
听此，花豹大喜过望，四肢蜷拜道:“恭迎圣母回川。”
“去吧，切勿声张。”
“属下告退。”
言毕，黑豹几个闪身便蹿入林中消失不见。老妪摘下了一直遮在眼睛上的棉绫，一双银白色双眸缓缓睁开，细条状赤红色瞳孔转瞬即逝，不多时，一双盲眼再无异样。
“混沌初启，百载轮回，悠悠天地，芸芸众生，一介蜉蝣，朝生夕沉，乾坤动荡，万物重生。又是一场浩劫，又有几人能置身事外，天儿，小冉，希望我们是对的。”
夜黑的深，风吹得静，几声虫鸣倒是为这点点繁星增了几分安谧。山巅，一个老妪带着一个男孩坐在巨石旁，许久没有开口。
“阿婆带我来这是何意？晚风凉，别吹坏了您的身子。”
男孩儿率先打破了这份宁静，他属实不知，为何一向大门不出的阿婆，会带自己爬上山巅赏景。
“阿婆没事，阿婆想和子蛇说说话。”
老妪摸了摸他的脑袋，继续看着远方。
“任子蛇，这是你阿父阿母给你起的名字，他们希望你无忧，任翱天地。你总问我关于你阿父阿母的事儿，今天我就都告诉你。”
“您终于愿意和我说了！”
任子蛇甚是惊喜，一直以来，他都没有见过父母，阿婆也未告知他一丝信息，久而久之，镇上的孩童都拿这说事儿欺负他，他也未曾还手。可能在他心里，自己确是被抛弃的那个，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不是阿婆不愿意说，而是，之前时机不到。子蛇能不能答应阿婆一件事，听完阿父阿母的故事，要去帮阿婆做三件事情。”
“子蛇答应阿婆，别说三件，十件百件都可以！”
也只有和阿婆在一块儿的日子，他才有这般无忧无虑的笑容与轻松。
“乖子蛇。”老妪笑着。
“你看，那灯火通明的镇子便是你平日学习务工的海虞镇，而我们脚下的这一大片林海，便是我们生活的桑落林，再往远去，便是一条大川，而你的阿父阿母便在川的对岸。”
任子蛇闻言，腾的站起身来。
“阿父阿母在川的那边？他们为什么不来看子蛇。”
“子蛇莫急。”
老妪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示意他坐下。
“这些年，你在镇上听的那些话本子，也不全是胡编，这个世上，大多都是寻常百姓，但也有一部分他们这辈子都难以见到的存在，这些人被称为修者。”
“修者？”
“没错，独具灵根的常人，习了修仙之法，便为人修；启了灵智的生物，寻了天机，便为妖修；器物得了道成了器修，鬼物得了术，变成了鬼修。世间万物，林林总总，各族各系总有一些受天地眷顾者，成为这世间翘楚大能。而你阿父阿母便是其中一员。”
此时的任子蛇，一脸呆滞，任他如何也想不到，这番话出自一直沉默寡言，和蔼温柔的阿婆口中。
老妪倒也并未在意。
“那条川，名为渡妖，是洪荒古世诸多大能为这世间划下的几道结界之一，里面封住的天地，远比我们看到的广袤，那里群妖相争，争斗不断，与这里的静谧安宁截然不同。”老妪顿了顿，“而你的阿父便是一位妖修，本体赤焰麋鹿，名为任天。”
任子蛇完全呆滞，此时的他就好像在听一个与自己完全无关，却极其震惊的故事。
“你的阿母名为苏冉，乃是人修八大势力里医灵谷的修士，有望成为下一任圣女，可机缘巧合之下误入大川，与你阿父相识，便有了你。”
老妪掏出了一块儿脂膏白玉，“你阿母虽是修者，但医修修的是术与气，体魄不足以支撑养育身为半妖的你，尽管当时我们为她寻遍了灵株异草，但还是没能避免气血倒逆，不得已，我们将其冰封于族内灵祠，暂入祖祠。你阿父也为寻觅良方，下落不明。”
见任子蛇未伸手接下白玉，老妪倒也不怪他。伸手将其戴在了他的颈上。
“我知你一时间无法接受，但三日后便是你的生辰，你本是半妖，出生便已化形，比照民间束发，也到了我们妖族入川渡妖。你该选择你自己的路。”
说罢老妪起身，一张锦帛出现在原地。
“我要你答应阿婆的三件事，皆在锦帛之上，三日后，我在渡妖川边等你，若你未来，我们祖孙十四载亲情，便就此作罢吧。”
话音刚落，老妪便化身银色巨蟒。惊得任子蛇连连后退，要不是巨蟒尾尖在关键时刻扶住了他，早就跌了下去。
待他缓过神来，山巅之上再无他物，除了那张锦帛和他脖颈上的白玉在告诉他，一切都是真的。
“圣母，这对于少主来说，会不会太过突然。”
此时渡妖川边，老妪早已换上一身高贵银装，身边跟着一位黑袍男子。
“我也曾想过换种方式，可却一拖再拖，不得不以这般方式告知与他，是我的疏忽，无论结果如何也都怨不得他。”
老妪叹道。
“不过近几年，我观他体术成长，又多次引其入梦，或多或少都能起点作用，他虽未曾向我言说，但我想，他心中早有异感。”
“圣母英明。”
“锦帛之上，前两件他应该都能做到，但第三件入川渡妖，我心中也没有十足把握，妖王那边可有允诺？”
“如您所说，只要您同意归川，域北各族未启智子弟皆入渡妖谱，少主一旦渡妖成功，便可以域北十一少主身份为苏夫人立祖祠阁。”
黑衣男子回道。
“好，但愿我这个孙儿没有让我失望。”
老妪缓缓叹了口气。
“另外，圣母，您之前让我打探的海虞镇几股陌生势力，皆出自人族圣盟，应是奔着今年人修大试招生。”
“哦？人修大试提前了？”
“嗯，据各方探子回传的消息来看，应是无误，许是百年天预将至，又逢天罚，各派各系皆提前打算。”
男子回道。
“这也是好事，若是子蛇渡妖成功，你便给他拟个身份，随着诸多大妖子嗣一同入了世，也当天儿这一支有个能作为的。”
“属下早已准备，只不过，若少主真的入世，怕是少不了一番挫折，单是那同系异支的几位小主，就够少主头疼的了。”
男子递上了一块腰佩，上面刻着一个任字。
“倒也无所谓，这终是他要走的路，若连那些小角色都解决不了，我也不将重担放在他身上，只求他平安健康，若他真的堪当大任，我拼上性命也定要让天儿一系重返圣妖宗谱。”
老妪言罢，一股威压四散而发，川面不平，四方走兽服帖低鸣。
“属下定誓死追随圣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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