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极为平常的五级台阶,于我却高不可攀。因为台阶尽头是01舞蹈教室典雅的黑色对开门。我以为自己永远没理由走进舞蹈教室的门。而那里承载着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
台阶下是一个野棋摊,就是那种棋子儿打着绷带,棋盘模糊不清,四周遍布烟头和痰渍的露天棋社,每天都有六七个蓬头垢面、牙齿焦黄、和我同龄的闲散人员围着棋盘吆五喝六地互喷口水。无论在夏天黄昏的喧嚣里,还是在冬日暮霭的烟火里,路过的我都会放慢脚步,略显炽热的目光颇有些迫不及待地跳过褴褛的棋民,攀上台阶向屋中窥探。此刻,被我忽视的闲散人员会用司空见惯的眼光瞥一下我。似乎在说:理解,那个男人不垂涎fay老师曼妙的曲线,那个男人没偷瞄过sike老师雪白的肚皮。此刻的我耳朵开启了屏蔽模式滤掉市井的喧闹,眼睛的分辨率瞬间满值、大脑CPU自动开启了存储功能,深恐错过房间里每一节旋律,每一帧画面。
屋子里被韵律主宰的精灵在飞翔,在发光,在描绘酥润的青山,丝滑的流水,顾盼的秋月,轻盈的雪花,在与世间一切的美好合而为一。我如被摄了魂一般,呆站在棋摊边,鼻中似嗅芬芳,脸上如遭热浪,心中翩翩然,若若然。有人说幸福和幸福的感觉无法同时存在。就像那些坐在屋子无所事事的家长们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被羡慕着,而我曾经是她们中的一员。
舞蹈室中总是歪戴着贝雷帽的fay老师,负责教小孩子,她是工作室的经营者,所以最用功,最操心。我看到过她凌晨还在舞蹈室里揣摩动作,也看过她独自坐在台阶的夕阳里默默吸烟。
女儿的启蒙老师是李静。摆弄起孩子来严厉又有耐心。记得女儿学前跄脸时,不敢下腰,吓得眼泪汪汪,记得女儿课间时跑过来大口喝水,一边喝一边用手掌抹一把额角渗出的汗珠,望着我眯着眼睛笑。记得下课时女儿因为找不到我喊着我的名字边哭边跑。
sike教大孩子,喜欢白色耳环和斜肩大挎包,走起路来大步流星,永远是这条街上最靓的仔。女儿高一时曾考虑过以舞为生。那时的老师是李美艺。和李静是同一个人。十年的打磨让女儿有着超出常人的坚韧意志和举手投足间不经意的美感。最后一堂课女儿坐在地上抚摸着舞鞋久久不肯脱下。离开时,我们不约而同地驻足回望那扇舞蹈之门。有释然,有不舍,有留恋。十年奔波,十年付出,舞蹈成了一个擦肩而过的梦,成了再也回不去的过去。
我不敢太多停留担心被路边车里候课的家长误会成猥琐的老头儿。
记得去年冬天的一个夜晚,我外出回来,发现工作室里居然灯火通明,腾腾的热气在玻璃窗上结了雾只在中心处射出仿佛雨霏云开时朗日的光。里面几个老师正在排练舞蹈。青春的活力、曼妙的身姿、嬉闹的蜚语在音乐加持下宛如置身于奥林匹克山上盛大的欢宴。如果当年不放弃,这是女儿拥有的未来吗?
无数次匆匆,无数次销魂,那一扇门仿佛横在现实与梦想之间。近在咫尺却恍惚隔世。哪怕只是踏进一小步这一生也是不能的了,如同无法重返青春。
今天,突然发现舞蹈室的招牌换成了速冻海鲜,不由得心头震喜。我是不是可以实现夙愿,无拘无束地推开那扇门、踏进那间屋那?!幸福来得猝不及防,我的心蓬蓬乱跳,呼吸竟有些困难了。它比我想象的要宽敞。深蓝色的地板漆凝重而鲜亮,地中央几处白色斑驳不仅加深了水泥的质感也彰显着舞者的执着。美梦成真的眩晕让我如在云端。听不清老板的问询,只敷衍说:“快过年了可以大卖。”东边一整墙的镜子犹在,这是舞蹈室最独特最寻常的物件,我用喜悦又温暖的目光望去,仿佛注视着久别的故友。镜子在这一刻也热闹起来,有川流的家长,翩翩的孩子,讲课的老师,有小嘴嘟嘟的女儿和为女儿扎紧头发的自己。是的,在那一刻,我真切地感到一柄由青春和热血铸造成的、升腾而滚烫的大锤一记一记捶打在我身上,伴随着咔咔的声响,砸掉时间的垢,砸开心灵的锁,砸出蔚蓝的天空和翱翔的翅膀。在这一刻我才相信自己真的走进了这间屋子。回到了那个曾经属于我的美好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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