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铁出入站的阶梯很高,没有一百级也总有八十级;有的站口根本没有滚梯,有的总算安置了一架,却只有上行没有下行,开梯时间本来不长,中午还要休息;不知当年设计时是怎么考虑的,大概认为老弱病残都没资格搭乘地铁,而来搭乘地铁的乘客必都有登山健身的兴致吧!
简莹以活泼的步伐,呈轻盈跳跃的姿态,一口气跑下了那长长的阶梯,她不必考虑成为老太婆的时候如何上下那长长阶梯的问题,因为她要飞、飞、飞、飞到公共场所到处有滚梯提供方便的地方去。
一进入地铁站台,简莹便看见了王逸。
王逸是个瘦骨伶仃的青年男子。他的形象在那地铁站来往的人流中显得特别古怪。他推了个光头,头发楂儿不到半厘米长,却蓄着胡须,胡须质量不佳,尽管蓄了很久,仍旧稀疏,而且有点发黄;他喉结和锁子骨都很突出,穿一件素净的白衬衫,穿一条混纺的蓝长裤,脚上一双塑料底黑布懒鞋,手里提着一只陈旧的没有花纹的草编包,草编包里露出些青菜。
王逸直立在站台上,不像在等车,倒像在参禅。他微合着眼皮,微翕着嘴唇。
简莹便跑上前去招呼他:“哥!”
王逸睁开眼睛,一见是简莹,微微一笑,回应说:“小莹!巧。是个小缘分。”
简莹便要帮他提那草编包,弯腰看,评议着:“又是一兜子草!”
王逸客气地拂开了简莹伸过来的手,蔼然地说:“今天小缘分很多。遇上了这种生菜,我买了十头。给你们三头,很好的,吃了肠胃清净。”
简莹便随他去,同他一起等车。
简莹管王逸叫“哥”,其实,他们既不同母,更不同父。
方天穹遗弃简珍和简莹之前,简珍的父母已相继去世,原本他们能住那么个漂亮的四合院,全赖简珍父亲的民主人士身份,简珍父亲去世后,简珍母亲还在,有关部门就还让他们住在那儿,但过了没多久,简珍母亲也去世了,有关部门就来跟他们商量,要另外给他们房子,当然会比给一般干部分配的要多许多,比如说,在西三环以西的新型居民楼里,给他们三个二居室的单元,或两个三居室的单元,他们搬那儿去,四合院收回,以备安排新的民主人士头面人物入住。那时候方天穹恰同简珍闹离婚,一来简珍不愿住高楼而留恋胡同院落,二来不愿得到多个楼房单元后让方天穹占到便宜,便提出来请另在城区找小的院子换给她家住,后来有关部门就给她找了现在所住的这个小院子,已经谈不上“四合”,只有三间北房、三间南房,东西全是院墙,院子也很小,但房屋质量不错,北房还是地板地,一律灰顶玻璃窗,此外还附有挺宽敞的厨房和带抽水马桶及浴盆的卫生间,还同意在他们入住前给安装上土暖气,简珍去看过一回便立即同意了,方天穹当然不好意思也不愿搬去同住——倘分的是各自独立的楼房单元,方天穹倒是打算入住其中之一的——后来简珍终于同意离婚,条件是方天穹放弃住房权和一切财产,并且简莹归自己而方天穹要负担其抚养费至她十八岁。人们都议论说方天穹是被简家扫地出门了。夏之萍对此却拍手称快,她说越彻底地决裂越好,省得藕断而丝连!方天穹也义无反顾,他用离婚后很快又挣到的稿费,加上夏之萍的个人存款,提前一次性付清了给简莹的抚养费,从此同夏之萍另筑香巢,过上别有一番滋味的新生活。
人们大多以为简珍从此要陷于一种寡居的凄凉境况。没想到同方天穹离婚一年多以后,她便也重新结婚。她现在的丈夫老王是商业部的干部,中年丧妻,鳏居数年,同简珍重缔姻缘后,将原有的住房让给大儿子以便结婚成家,自己带着小儿子王谊入赘到了简家小院。很快地传来了他们一家四口过上和谐安宁康乐稳定的小日子的消息。老王是个面团团的胖子,必得到专卖中老年特体服装的地方才能买到合适的衣服,脾气特别地好,就连睡觉的时候也保持着一个蔼然可亲的笑容;老王还极善理家,北房三间,一间卧室布置得温馨爽净,一间客厅布置得典雅舒适,一间夫妻共用的书房则布置得书墨交香——临窗是老王施展书法的大案,文房四宝虽非一品,也都购自琉璃厂等处,“师出有名”;院落里,老王还带动全家栽花种草,春天,院东一株紫丁香繁花怒放,香气溢出院外;夏天,南北墙面上布满美国爬山虎,层层绿叶密密相叠,满院生绿;秋天,院西一架玫瑰香葡萄硕果累累,伸手可摘;冬天,东北角的一丛竹子,西南角的一株松柏,虽说不上青翠健壮,却也显示着一种岁寒中的温情;此外还有许多的盆花和直接植入地下的草花,随季随时,都有开放,姹紫嫣红,鹅黄粉白,轮流点缀着这小小的安乐窝;老王还善烹调,经常洗手入厨,烧出松鼠鱼、香酥鸡、栗子白菜等在饭馆中有正经名号的菜肴来,全家围坐一起,吃得好是开心!
有那茶余饭后惯会闲磕牙的人,比如宫自悦,就这样议论过:“简珍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听说那王胖子跟她,如今过得有板有眼、有滋有味!”
这类的议论传到方天穹、夏之萍耳中,夏之萍不过只是撇嘴,方天穹就刻薄到底地在枕边对夏之萍说:“什么板眼,什么滋味!我弄文学的,什么不懂!简珍我太清楚了,整个一个病态的性冷感,后来与石女几无不同!而那位老王,你想想他那个体态,那个双下巴,那个鼓肚皮,我一眼就能看穿,早就阳痿,早就丧失了性生活能力!一个天聋,一个地哑,守作一处,不过是万分无奈,一丝补救罢了!所以说中国人常把夫妻妻叫做‘老伴’,不过是各自找个伴儿,一处吃喝拉撒睡罢了,至于性快乐,对不起,既不懂,也不会……他妈的那叫哪门子夫妻?哪门子幸福!”说着,便动手动脚,对夏之萍一系列地撩拨和挑逗,弄得夏之萍又滚又踢,又笑又痒,方天穹还说:“他们就算**,也绝不懂得什么叫技巧,什么叫风格……他妈的可怜的中国人,生倒是一窝子一窝子地生……”
夏之萍至今回想起来,同简珍加以对比,还很自豪。一个女人,守着个老王那样的面团,有何乐趣!
简珍对方天穹并未泯灭的爱以及越来越坚硬的恨,在方天穹遇难以前,她都掩藏得很深。她对与老王所架构起的新生活,总的来说确实心满意足。
老王带过来的王谊,比简莹大三岁。王谊长得像他原来的母亲,瘦高,文静。王谊很快地就与简珍、简莹认同,叫简珍“妈”,叫简莹“莹莹”或“小莹”,相处得毫无芥蒂。王谊和简莹,有几年里真有点青梅竹马的味道,当他俩在院子里追打嬉戏,或共坐在葡萄架下合看一本画报时,简珍和老王在书房里听到他们交织一处的清脆笑声,看到他们相叠在一起的青春剪影,常不免互相交换眼神,“尽在不言中”地微微叹息。两个老的怕两个年轻的生出那样的感情。尽管他们不同父也不同母,但既兄妹相称,倘若真发生恋情,乃至私下有不规行为,那么,小院的名声,就必然会被訾议得不堪入耳。
王谊高中毕业,报考的理工科大学,放榜时只考中了最后一个志愿学校,复验身体时查出肝功能不正常,校方准予保留学籍一年,简珍和老王都自责对王谊身体关注不够,怎么会出现了肝部的问题!可见家里的食谱光注意了口味,营养竟然欠缺!他们带着简莹也去医院查了肝功能,倒都正常,从此注意讲究饮食的营养,更特别敦促王谊多吃,以及加强身体锻炼。
说不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也许是王谊在休学养病期间,看了一大堆关于特异功能、大气功师、周易详解之类的书籍;也许是王谊打了一张附近公园的年票,天天早上去那里参加气功班的练功活动……不知不觉之间,王谊发生了很大的甚至是根本性的变化。一年过去,到医院复查,肝功能已然正常,可以入大学学习,王谊在得到这个结论后,却对老王和简珍说:“爸,妈,我决定了,不上大学,直接工作——我已经联系好了,去报考松下电器公司的显像管厂,当工人。”问他为什么,劝他不要如此,他只是静静地笑着说:“我悟了。何必上大学?当个流水线上的工人,很好。”
他果然当上了那中外合资、日方经理管理的工厂的流水线工人。工作很累,上班时间要实打实地站着干八小时活,并且要搬动显像管,检查,凡需补焊的,要即时补焊;上厕所、喝水时间,都卡得很严,百分之一百的日本式管理,不能迟到、早退,也基本上不允许请假,请事假多了要被辞退,请病假多了也要被炒鱿鱼。但工资待遇很优厚,到目前,作为三年多工龄的技工,一个月他能拿到四百元上下的工资,每天早餐和午餐免费,早餐供应牛奶、大米粥、面包和馒头,还有精致的酱菜和果酱;午餐每人可选荤、素菜各一盘及一钵汤,主食米饭馒头随意吃,但一不允许带出餐厅,二严禁剩下不吃干净,一旦发现上述行为便有被开革的可能;每天一早上班时,工人进厂,日本经理带着中方经理及办公室人员在门厅内列队迎候,不住地鞠躬,不住地笑面招呼:“请多多关照!谢谢诸位了!拜托了!”
养病期间,王谊同父母妹妹分餐而食,病愈后,他主动提出来仍旧分餐。这两年,王谊有了更大的变化,他不仅同父母妹妹分餐,而且实行彻底的素食。在工厂吃早餐,有时供应鸡蛋,他放弃;午餐时,他总用自己的一份荤菜,换取别人的一份素菜;晚餐他从麻烦父母烧素菜,发展到自备锅勺自烧素菜,或者下班路上带些现成的素什锦,回来冲一碗清真方便面,就着吃。你问他是否皈依了佛门?他只是微笑,似颔首,又似表示:“并非那么简单……”
小院里的三间南房,一间作饭厅,一间王谊住,一间简莹住,不像三间北房那样,当中一个门进去,三间相通,而是每间各有自己的门。王谊那间,如今雪洞一般,少年时代所喜爱的那些冰鞋、羽毛球拍、四喇叭收录机、吉他琴、招贴画,或卖掉,或转送简莹,或竟爽性扔掉,如今就是一张床、一只装衣服的五斗橱,一张书桌、一个小书架、一把椅子。床上用品一律素白,就同医院的病床一样,五斗橱上除了一座正方形的闹钟和一面正圆形的镜子,别无他物;书架上只留有他认为最必要的书籍,其余的一概都处理掉;书桌上除了一个笔筒、一个墨水瓶,不写字时空空荡荡。整个屋子里唯一的装饰品,是挂在床头的一个卷轴式横幅,是烦请父亲写的一个大大的行书“逸”字。王谊自那“逸”字挂上后,便声称自己已改名为王逸,老王简珍从那以后也便顺着他叫他“小逸”,简莹有时也叫他“逸哥”。
王逸做工的那个厂子,在去往天竺机场的公路一侧,每天上下班要换乘几次车子,包括一趟地铁,费时三个来小时;晚上回了家,他吃过饭,洗过澡,不看电视,也很少同家人谈天,只做两件事:或一个人待在他那雪洞里看书、沉思、入定,或一个人外出,去公园、河沿乃至奇奇怪怪的地方,说是碰撞机缘,见有那练武练功的人,先旁观,次模仿,后来就上去攀谈、求教,有时遭冷遇,碰钉子,有时得人家一二指点,有的则建立起一种联系,相约后会的时间和地点,渐渐来往频密、师徒相称;他吃得极少,又严格吃素,晚上睡得极晚,早上起得极早,在厂里又尽心尽力干活,因此近两年来瘦得惊人,老王和简珍不知劝说他多少次,担心他又犯病,后来押着他去医院检查,谁知医生不禁惊叹:他是瘦而不弱,所有器官都很正常,血尿检查也全无毛病,他其实比父母都更健康!
王逸工作后,从不到简莹屋中拜访,简莹有时兴之所至,也不管这位哥哥乐不乐意,便叩门拜访,王逸每次倒都满脸高兴地迎进简莹,让简莹坐到椅子上,自己坐到床铺上,有问必答,答到兴浓处,倒也眉飞色舞、滔滔不绝。
最近简莹就找王逸聊过一回。她发现王逸读的书,范围还是挺宽,有好几种当代气功师的传记以及论述气功科学的文集,有若干种关于《易经》的书,有若干关于佛教和道教的书,有从市庙的“佛经流通处”买来的佛经和从白云观买来的道教经典,还有市面上出的关于密宗的书、关于禅学的书——有好几本是日本人铃木大拙写成英文又译成中文的,也有从天主教堂要来的《圣经》和从书店买来的《可兰经》,还有一些关于人体特异功能、世界神秘现象以及关于UFO(不明飞行物)的书,以及《洛查萨玛丹预言》《2000年人类大劫难》和一些国内外谈面相、手相、耳相、占星术、催眠术的书,还有一些武术书、针灸书、中药食疗补膳书,介绍瑜伽功的书和圆梦的书,有那只能从个体书摊上买到的印制得粗糙不堪、出版单位很可疑、卖得很贵的书,也有一些正经大出版社出的弗洛伊德的、霭理士的、弗洛姆的、荣格的、卡西尔的一直到相当新近的西方学术著作,比如法国米歇尔·福柯的《性史》;简莹发现王逸书架上也有《封神演义》和《西游记》,那回的聊天便从那两部书引起。
简莹问王逸:“哥!你到底也还是看小说啊!《西游记》挺好玩,《封神演义》我就读不下去……”
王逸便说:“其实那都不是小说。一般俗人不懂,只当小说看,那里头讲的其实都有根有据,比如孙悟空的七十二变,比如《封神》里的***,其实都是早已存在的特异功能……”
简莹说:“看起来,你是崇拜所谓东方玄学。我可是相信西方的理性科学。一切事物,总得经过科学试验,掌握大量的数据,作定性、定量分析,再经过一步一步的逻辑推理,才能被认知……”
王逸冷冷地笑着说:“其实,宇宙间一切本来很简单,都是人类自己,把本来很简单的东西弄得那么复杂……”
简莹便问:“可我看你,也并不那么简单,你究竟是皈依佛教,还是皈依道教呢?我看你都感兴趣,那你本身就多元了,就不是‘一’了……”
王逸摇头:“太执着了,看似归一,其实是走入死胡同。当年释迦牟尼未成佛以前,到森林里苦修,他不吃不喝,闹到皮包骨头,晕死过去,后来有个村姑,发现他晕倒在地,便过去,灌了他一杯牛奶,他喝了牛奶,身体很快复原;可四个跟着他的修行的仆从,见他喝了牛奶,认为他破了戒,就都失望地逃走,离开了他;但释迦牟尼恰恰是那之后,坐到菩提树下,达到了彻悟,成为了佛祖……”
简莹原不知道这段佛经故事,听了很感兴趣,便问:“牛奶从牛身上流出来,是荤的,佛祖怎么能吃呢?现在你不是连鸡蛋都不吃吗?”
王逸便解释说:“牛奶虽从牛身上流出,但你喝牛奶,并不危及牛的生命,甚至那奶你不给牛挤出来,它还会感到胀痛难过,会自动流泻出来哩!喝牛奶并不含有杀生的因素,所以没有关系;鸡蛋就不一样了,蛋,即卵,是一个生命的初始形态,吃鸡蛋,那就含有杀生的因素了,所以我不吃蛋……”
简莹便抬杠:“你真能做到彻底的不杀生么?比如苍蝇蚊子,来爬你的饭碗,吸你的血,你也不打么?”
王逸很认真地说:“我不打。轰开它们就是了。”
简莹笑了起来:“你既然那么爱它们,又轰它们干什么呢?蚊子叮你,你就把你的血献给它不得了!”
王逸仍旧很认真地说:“那不然。比如有的人,迷失了善,他作恶,那我们一旦发现,就应当制止,而不可纵容,但逮住了他,为防止他再伤害别人,我们只可将他监禁起来,却不必杀了他——现在世界上有的基督教国家,就有废除死刑的法律,我很赞成。”
简莹拍手笑了:“看!你又跟基督教文化搅和到一起了!我也翻过几本书,知道点新名词儿,给你贴标签,你这就叫泛神论,或泛宗教情绪!”
王逸便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贴标签,作判断,取名字,作阐释,都是最无必要的……”
简莹便抢着说:“可你自己,不就挺在乎名字吗?你本来叫王谊,现在非改成王逸,又为什么呢?”
王逸笑笑说:“逸,就是走开、隐藏起来,最后化解掉、消失掉的意思。我希望人们渐渐忘记我,并且我自己,也渐渐忘记我自己。这是个暂时的符号。至高的境界,那是任何符号也贴不上去,并且不需要符号的。”
简莹说:“我看过台湾蔡志忠一大堆漫画书,介绍老庄、佛道、禅学什么的,你的这些个想法,无非是老子的消极、庄子的虚无、佛教的四大皆空、道教的清静无为、禅宗的所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加在一起,煮成一锅罢了!你这是逃避现实!你说逸是走开去,说得太斯文了,其实逸是逃,是遁,是抱头鼠窜!”
王逸毕竟未修炼到家,听了这话,面色不快,也就尖锐地反驳说:“哪像你,整天就想着出国,不也是逃避现实?连秘鲁那样的地方都巴不得快点去,不更是遁?你们慌慌张张***、搞签证的一群,不也可以形容成狼奔豕突?”
兄妹两人,谈着谈着,气氛竟紧张起来。简莹噘起了嘴巴。王逸双手合十,闭了闭眼,长吁一口气说:“阿弥陀佛!实在罪过!小莹,你恕我一时唐突吧!其实我们两个,本来用不着争论的,因为我们两个,也许命中注定就是这样各有各的生命轨迹,各有各的存在道理的!”
简莹偏头想了想,却又顽皮地笑了:“哈!其实,我们也许一个半斤,一个八两,好比一棵树上的两个权儿,没太大的区别——都是逃,一个向外逃,一个向内逃,你是往内心里头逃,因为没逃干净,露出狐狸尾巴,给我逮住了,所以咱俩争了起来!”
王逸似有顿悟,“啊呀”一声,望着简莹,只是微笑,那笑容如花瓣落水,涟漪般一环环缓缓荡漾开去……
兄妹两人的这种交谈,并不多,但每谈一次,双方都感到在心灵碰撞之中,激发出了一些智慧。在简莹来说,是在躁动中获取了一些宝贵的冷静,在王逸来说,是在清静中更摆脱了无益的执着。有时他们在院中乘凉的交谈,三言两语地飘进了老王和简珍耳中,他们感到惊讶与惶急,却又不解而无奈,他们只是觉得,一个才二十岁出头的姑娘,一个还不到二十五岁的小伙子,也未免成熟得太早了!
兄妹两人这天在地铁站台上偶遇,站在一处等候来车。车来了,刚停站,打开气动门,突然从离他俩最近的那节车厢中,奔马似的冲出一位乘客,仿佛是在逃避什么人的追赶,拔腿便朝出口跑去,不管不顾地狂奔,使他一下子与王逸相撞,把王逸撞得倒退数步,差点一个屁股蹲儿或仰八叉跌下去,王逸手中的草编包,被撞到地上,包里的生菜,绿色人头似的滚了开去。而从相隔一节的车厢中,也果然飞跑出两个人来,呼叫着追赶那逃跑者,追跑中踩瘪了一棵生菜,踢飞了一棵生菜,一时间站台上的人们都很惊愕。
奔逃者和追赶者都很快消失到站台之上的那个层面去了。王逸立住身子,定定神,拾起草编包,这时简莹和两位好心的乘客一起捡起了那些生菜,包括踩坏的,给王逸装进草编包。王逸和简莹连连向帮忙的人道谢。站台上很快恢复了平静,王逸和简莹错过了刚才那趟车,只好再等一趟。
王逸微笑着对简莹说:“你看。这也是逃,是遁,是逸啊!”
简莹告诉他:“前头疯跑,撞着你的那位,是我中学的同学,外号叫ruibin。他这是怎么啦?说不定是偷了、抢了人家的东西,人家要逮他吧?现在说不定已经让人给逮住了,被揍个臭死哩!”
王逸便微微合上眼皮,轻轻地说:“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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