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一定要住到我家呢?”
尽管匡二秋把赖仑封为了爱国主义的楷模,对于这次赖仑从外地回到北京后,已经入住了四星级豪华饭店,却还执意要迁往他家小住三天,还是有点参不透;赖先生一说是要教他使用那从国外带来的电脑,二说是可以更深入地促膝谈心,但要做到这两条,依匡二秋想来,赖先生依旧下榻饭店,每天叫个“的士”来他家也就都可以达到目的了。当然,赖先生说了,他是想体验一下国内知识分子的日常生活,这也许确是一种正当而善良的愿望,但不管怎么着,赖先生的爱国热情发展到要来爱匡二秋的家,却怎么也不能使匡二秋感奋起来。
匡二秋去饭店接赖先生。他有意比约定时间早去了四十分钟,按响门铃后,赖先生一看是他,脸上不免现出意外的表情,下意识地忙伸腕看自己的手表。匡二秋进屋后忙解释说:“因为恰巧单位有项外事活动也在这里举行,刚完,所以不打算回去再来了……”
赖先生便望望写字台——那里摊放着信封信纸等物品——搓着手说:“哎呀,二秋兄,也真对不住,要么,我这就随你去了,可还有几封信还没写完……”
这正中匡二秋下怀,他忙说:“您写!您写完!我不过来通知您一声,告诉您我就在这饭店里头,我到前堂去等您,咱们还是约定的时间走,如何?”
赖先生便连连歉然地弯腰点头说:“恕罪!恕罪!容我把信写完,劳您大驾,先屈尊到前堂等我一会儿,请先生在那儿喝杯咖啡……”
匡二秋也忙弯腰握拳谢罪:“哪里、哪里,是我未遵礼节,唐突打扰,还请您多多海涵……”
俩人这么一来一去,又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赖先生便说:“其实,你我二人,又何必如此客气哩!”
匡二秋顺竿往上一爬:“正是!恭敬不如从命,我就下楼去前堂,喝杯咖啡……不过,这里连咖啡也是要收兑换券的,只怕我喝完以后付不出款,那就把我这件上好的夹克衫脱给他们吧!哈哈哈……”
赖先生立即把带有三寸长的有机玻璃牌子的门钥匙递给匡二秋,笑着说:“啊哈!你那上好的夹克衫还是留着穿吧!呐,给你这个,喝咖啡,是可以凭这钥匙牌记账的,你还愿意喝点什么,威士忌、白兰地,都请便,这一点东道,我还做得起!”
匡二秋接过钥匙,依旧笑得眉眼紧缩,摆摆手说:“好呀好呀!今天我要不把你那信用卡喝到透支的地步,决不罢休哩!你就从容地写你的信吧,写上它一百封情书!反正弟妹芬妮是个最贤惠的东方女性,根本不懂得‘嫉妒’二字为何物!你什么时候下楼来都无所谓!好,我去前堂慢慢享受了!哈哈哈……”
匡二秋下到前堂,转到咖啡座中,拣个空处坐下了。他伸腕一看表,恰是他约鲍管谊来这里相见的时间。
一位服务小姐走上前来,笑容可掬地问他用点什么,他说先来一杯黑标威士忌,多加点冰块。鲍管谊从旋转玻璃门那里出现了,往前走了几步,似乎就被这豪华饭店前堂的富丽景象震住了,呆立在那里,蠢头蠢脑地挡着路,很不得体地耷拉着下颌四处张望。匡二秋远远望着他,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托住自己下巴,摩挲着,心中暗自发笑:“这位老憨!可见进入涉外领域还浅,瞧那副大惊小怪的模样,怎上得了大台盘!还想到我这儿当外事处长哩,可笑!……”
鲍管谊总算于眼花缭乱之中找到了匡二秋,忙大步走过去,刚登上略高于大堂其他地方的咖啡座中,便大声地招呼起来:“匡二秋同志!”
匡二秋打个手势让他坐到一处,待他落座便小声地提醒他:“别嚷嚷!这地方可不兴语惊四座!也别同志、师傅地叫,这地方还是称先生、女士得体……”
鲍管谊顿感惭愧,连忙点头。
匡二秋便问:“你来点什么?”
服务小姐将匡二秋点的威士忌送来了,是半跪式的服务,雕花玻璃杯里约有小半杯琥珀色的威士忌酒,小姐放下玻璃杯后,又取出托盘里的银制冰壶,用一个银色的弯嘴夹给匡二秋往杯子里夹冰块,每夹一块都柔声地问:“可以了吗?”夹到第四块后,匡二秋点头制止,小姐便不夹了,但仍半跪着,微笑着问:“先生还要点什么?”
鲍管谊这时拿着桌上的饮品单,只顾看,看来看去,他也不知道该叫份什么;鲍管谊所参与的那个层面的种种公款消费,毕竟以中式餐饮为主,他也只喜欢中式的东西,而这饮品单上,差不多全是洋式玩意儿,倒让他一时难以委决,犹豫了一阵,他说:“来杯苏打冰激凌吧……”
匡二秋便含笑劝阻他说:“那一般是女士的爱物,你何不来杯咖啡呢?这里的咖啡苦得极香!”
鲍管谊便点头,匡二秋便向小姐点了两杯咖啡。
匡二秋约鲍管谊来这里,是交割转让电脑的款项事宜。俩人都愿在单位和家庭以外的地方进行交割。匡二秋当时通过关系购那电脑,实际上只花了七千元,他对鲍管谊说花了七千五,转让只收七千,其实是一点也不想有所损失。鲍管谊则收了蒲志虔八千元,中饱一千整,匡二秋估计鲍管谊在“转让”中会赚些辛苦钱,不过没有估出鲍管谊如此饕餮的胃口。
俩人凑拢身子,小声交谈时,服务小姐已将咖啡送达。鲍管谊正把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推送到匡二秋面前,一边说:“七千元整,全是百元大钞,共七十张,你点一下……”匡二秋一边伸手取那信封一边说:“九成五新的电脑,七千转让等于白送,点个什么!”
服务小姐半跪在他们一侧已有数十秒,他们没有发觉;这里的服务全是轻手轻脚不带声响的,且经训练,都懂得必须在客人交谈停顿时,方可插进去招呼。服务小姐待他二人一个将钱收起,一个点头冲收钱的人微笑,这才仿佛刚抵达他们桌旁似的甜甜地笑问:“加奶?还是加植脂末?加糖吗?方糖?木糖醇?”一边笑问,一边先把托盘中的咖啡轻轻放到桌上,等待着客人回答。匡二秋点点头说:“都放到这儿,我们自便吧!”服务小姐便将牛奶壶、植脂末(伴侣)罐、方糖缸和木糖醇钵一一布到桌上,然后静静地退走了。
匡二秋和鲍管谊且呷咖啡。鲍管谊注意到,匡二秋那半边桌上,撂着把与刻有房间号的淡紫色有机玻璃牌相连的钥匙,便猜定匡二秋一定是因某项外事活动与外宾同下榻于此饭店中,并可将招待他的这笔费用悉数加在住房费中报销,心中不禁暗自叹息:到底他们那个单位气派!这才叫搞外事啊!那外事处长的肥缺,怎容欧阳芭莎染指呢?自己一定要力排众阻,将那肥缺占据!
大堂里演奏台上,一个弦乐四重奏小乐队奏起了莫扎特的《弦乐小夜曲》,优美的乐音绕梁不止,鲍管谊呷着咖啡,心旷神怡地张望着并没有多少客人的大堂,又不禁感叹:自己那个层面的公款消费,至多只是有高级音响里传出的浪漫小曲助兴,无非曼托瓦尼、拉斯特之类,哪及这里高雅,竟动用了真人!
匡二秋小声提醒他:“搅拌完了,你喝的时候小勺应当放到托盘上去……”他再次感到惭愧,连忙将咖啡杯中的小勺取出,往托盘上搁,谁知搁重了,“咣当”一声,匡二秋含笑瞪了他一眼,他忍不住吐吐舌尖……
这二位咖啡座中的客人,哪里知道,那位为他们服务的小姐,此刻并没有别的客人需要照应,便站在一盆绿萝缠绕成的图腾柱前,冷笑地望着他们。
那位服务小姐是饭店正集训中的新员工,这还是她头一回进入现场实习。她不是别人,便是简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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