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在历史事件中,每每只有跑龙套的份儿,但是,有的时候,由于特殊的机缘,跑龙套的角色,突然之间,地位似乎上升了,变得重要起来,在舞台中央晃来晃去。自我感觉居然是主角,至少,在下台之后,自称主角。张喜,就是这样一个人物。
张喜的身份,是伊里布的家人,但这个家人不是家生的奴才,而是人家介绍来的长随,这样的长随,当年是跟幕僚一样,官员必带的私人性质的从人。身份比幕僚要低得多,只能算是家人,但比家丁和奴仆,地位又高。长随是可以参与公事的。
张喜由于这层特别的缘故,跟着伊里布,参与鸦片战争期间的多次中英之间的交涉,在战争初期,伊里布主政浙江期间,主要是传递消息,随便打探一下夷情。而在后来伊里布被起用,南京条约谈判的准备期间,他则同样担任联络和传递消息的任务。在后一个使命中,他实际上已经成了耆英和伊里布两人的长随,一仆二主。正因为如此,在战后,张喜留下了两种文字,一个是《探夷说帖》,一个是《抚夷日记》。
在清朝,大学士和协办大学士都可以被尊称为相国的,所以,张喜也可以被称为相国家人。
张喜是天津人。天津在清末,已经是北方第一号大商埠了。英法联军打进来的时候,发现这里各地来的商品,包括来自俄罗斯的裘皮,堆积如山。这样的大商埠,盛产能人。时人给张喜做的小传说,张喜家世代出闻人,可见不是书香门第、缙绅之家,因为如果是的话,直接就点题了。所谓闻人,很可能就是混混。一个出身很可能是混混之家的人,见识多,胆子大,加上又粗通文墨,做了长随,正好赶上主人出来办理夷务,所以,就被派去见洋人,机缘凑巧,成了鸦片战争中的一个角色。
张喜胆子大,这在他的自述里,多次被提及。当然,随便还不忘说自己如何忠肝义胆。胆大,不仅为了伊中堂,而且是为了朝廷。
应该说,张喜的第一次所谓“探夷”的使命,完成得还算差强人意。打探来的消息,虽然有些主观臆断的成分,把英国的位置都给弄错,将孟加拉当成了英国本土,但对于眼前的事情,还不算太离谱。伊里布也没有因此而误判形势,贸然进攻,收复失地。反而尽量取怀柔策略,尽可能跟洋人套关系。后来因为这个伊里布被撤职查办,发配边地,张喜并不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因为重病没有跟着走,而是自动躲得远远的。这也算长随的本分,原本就不是家丁,没有道理跟着主人走。当洋人打进长江、战局一发不可收拾之际,道光皇帝再一次想起起用伊里布,张喜也就不药而愈,应招前来投效了。跟洋人打交道,主人还用得着他。
吹牛皮的《抚夷日记》,此为民国时期的版本。在他的《抚夷日记》里,他参与南京条约的谈判,整个儿一担纲大任的主角。伊里布和耆英,都求着他,说非他不可,给他戴了无数的高帽子。在谈判过程中,耆英、伊里布加上两江总督牛鉴,经常是束手无策,焦头烂额,每次都是他给他们出主意,才解了困。而他谈判的对手,郭立士和马礼逊,都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张口结舌。
只是,他的所谓日记里折冲樽俎的情节,看起来像是三国演义里李恢见马超的故事。比如说,他一上来,就跟洋人说,他一来是为洋人贺,二来为洋人吊。贺喜是因为他们所向无敌,兵锋不可当。而吊者,则是因为如此惹起中国人的众怒,全民皆兵,连妇女小孩都上阵杀敌,开展火攻,洋人将死无葬身之地。这一番话,震得洋人面面相觑。吹牛上了瘾,他接着说,如果是他挂了大将军印,一定会将尔等碎尸万段,锉骨扬灰,以消天下之恨。洋人们居然频频点头,唯唯诺诺。
在这样牛气冲天的谈判使者面前,洋人的要求,也就只能是“伸冤”。跟当初琦善理解的一样。但兵临南京城下的洋人伸冤的要求是什么呢?张喜说了,无非是给赎城银子,赔偿烟价,给战费,还商欠,准了码头(即五口通商)。闹了半天,一个南京条约的谈判,就是张喜出面,了结洋人的冤情。洋人狮子大开口,张口要300万两赔偿,经他砍价,变成了2100万两。
当然,张喜还有硬的一手。据他自己讲,他给伊里布写了一封长信,专门讲了利用跟洋人谈判之机,开展火攻的计谋。就是趁洋人麻痹大意之际,多备装满引火之物的小船,顺流而下,火烧洋人战船,让他们片甲无存。据他讲,看了他的计策之后,伊里布仰天长叹,说他说了不算,致使这样的妙计无所施用。
当然,所谓折冲樽俎,所谓恐吓洋人,所谓火攻计策,都是扯淡,连影子都不可能有。他的使命,就是传递消息,正式的谈判另有其人。他这个先前被戴上六品顶戴,后来又赏了五品顶戴的人,顶多顶多,就是起一个探路的作用。正经事儿,一句插话的权力都没有。至于火攻,更是没影儿的事,这种当年被用了多次的战法,一点用没有,他怎么可能再次不识趣地提出?说实在的,他没这个资格。
有人说,日记都是给人看的。而张喜的日记,尤其如此,从写作的形式看,这个所谓的日记,只能是后来的补记,不是当时的实录。得了五品顶戴的张喜,后来并没有因为“抚夷”有功,得个实缺的一官半职。也许,是伊里布早死,也许,主子根本没把这个人当回事,不过就是一个长随嘛。但是,天津人嘛,经过了这么大一档子事,总得有的吹,于是,就有了这两种文字。这样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人物,后来居然有人给他做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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