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里学读书
大学学什么?香港中文大学前校长金耀基说,人进大学,就是学四样东西,第一,学怎样做人(learn to be);第二,学怎样读书(learn to learn);第三,学怎样做事(learn to do);第四,学怎样与人相处(learn to together)。说得很精辟。但学与人相处,可以包含在做人里,所以实际上,大学里就是学三件事,做人、做事和读书。
大学里,你可以接触到高深的理论,玄妙的知识,但如果不是拿来炫耀做谈资的话,这些东西,你在大学期间是掌握不了的。一个人,即使有志于做学问,大学四年,充其量是万里长征走了小半步,连门都未必进得去。大学也不是职业技术学校,如果安心要来学手艺,其实不如进一个专门学校。都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但大学并不是教人做渔人、做工匠的所在,学成之后,没有一门手艺一招鲜,可以吃遍天下的。所以,在大学里学习,就是三件事。学会读书,以后可以继续学习。学会做事,以后可以应付所有的事情。学会做人,完善自身,同时可以应付所有的人。一句话,大学培养的是人,提高自身的素质,才是大学学习的任务。
学做人过于复杂,我们放在最后讲,先讲怎样学会读书。
从小学到中学,中国的学生,学的其实就是考试,如何考试。语文课上,倒是有对课文的分析。无非老师给你的中心思想,段落大意,然后就进入字词句的解析。这样的阅读理解,其实只是老师的阅读理解,严格地说,是教学参考书上的阅读理解。对每一个学生而言,只是一篇文章被肢解凌迟之后的碎肉,很好消化,也易于反刍,却无助于你对文章的理解和体会。在整个过程中,你只是在倾听复述别人对文章的理解和分析。即使一个认真听讲的好学生,经过反复的训练,掌握了这一套路,也依然无助于你的阅读。因为,此时你的阅读,已经成了固定的套路。世界上的书,跟人和事一样,千奇百怪,用一个套路去套,怎么可以?
读书是一种创造。一篇文章,一本书,都未必有个中心思想。这样的中心思想,作者未必知道,但语文老师知道,他知道的,无非是教参告诉他的。作者写作,肯定有他想表达的东西,但每个阅读者的理解,却未必能跟作者的意图重叠。其中的差异,就是阅读的创造。创造有的有价值,有的无价值,但无论有无价值,读者的创造,对读者都是有意义的。
一般来说,一本书能让你将它读完,肯定有吸引你的地方,这些地方,就是这本书对你的价值。对你来说,阅读,最要紧的,是把这些部分吃下去。所以,古人读书,都会带支笔,一方面将那些部分抄下来,一方面把自己的体会写上去。“不动笔不读书”,这样的古训,其实很有道理。摘抄很笨,也很费事,时至今日,电脑已经代替了笔,但摘抄对于读书来说,仍然是必要的。天才除外,一般人要想读书有点心得,大抵得做笔记。摘抄是记录下你的兴奋点,加深理解。而录下心得则是你的创见。别担心这创见档次低,也别担心这见解别人已经得出。读书是自己的事,任何见解,只要是你独立得出的,不管它是否别人已经说过,都是有意义的——对学术界意义不大,但对你自己的创造性的养成,意义非凡。
一般来说,即使已经被应试教育弄残的人,只要识字,看通俗性娱乐性的小说都没问题。大学里的读书,当然不是指读这样的书,除非你人在中文系,而且恰好开通俗小说的课。有时候,某些被应试教育害得半僵的人,也许需要用读小说来释放身心,培养对书的兴趣。但多数的大学生,学会读书,所读之书,都应当是需要一点理解力的。创造力需要培养,理解力也需要培养。由浅入深,从易到难,理解力的推进,也意味着创造力的提高。一旦到了除了那些特别专业,非经专门训练不能看懂的书之外,多数书籍你都能理解之时,你的自学工夫也就养成了。
我曾经进过国家图书馆的大库,里面的书,像山里的森林一般。任何人,即使借助专门的电脑工具,也休想读完这些书。更何况,中国的国家图书馆藏书还并不是世界上最多的。所以,即使最博学的人,他们的知识都是有限的。人脑不是电脑,不可能什么都储存进去。某种知识,即使学过,也会忘记。人需要做的,只是在需要的时候,会极可能快地学会掌握某种知识即可。聪明的人,即使没上过大学,也有这种本事。而大学的主要功能之一,就是可以教会学生在四年的专业学习中,掌握这种本领。
所以,大学里,老师不是在教书,而是应该教会学生读书。学生的主要使命,不是听课,而是去图书馆看书。一门课,老师如果花更多的精力教学生去读参考书,而学生花更多的精力读参考书,那么,这门课的学生和老师,就比较合格了。
学会读书的另一项任务,是学会找东西,即查阅资料。老前辈们说,做研究就是要动手动脚找东西。其实,即使不做研究,日常生活,人也是需要不断地找东西。现在的人们,出去吃饭、旅游,甚至在家做饭,找菜谱,都要上网去查。有了网络之后,人们一般性的查阅,是方便多了,但专业、研究性的查阅,我们却很难指望谷歌和百度。一方面,我们的专门机构,大学和研究所的资料,即使已经上网,但查阅依然不便,更何况,还有大量的资料没有上网,想要找东西,必须得自己动手动脚。找资料是一个本事,这个本事,需要训练,需要学习。在大学里,这种本事,是必须掌握的。如果大学毕业,找东西的本领还仅限于跟谷歌和百度亲密接触,那么,你这个大学,基本上就白念了。
这个世界上的印刷品,即使其中比较有用的那部分,其实多数不是为了给我们读的,只是供我们查阅的。查阅的本事,可以跟老师学,跟同学学,跟一切善于查阅的人学,当然,关键是靠自己的摸索,查多了,自己就会摸出门径来。
读过还是翻过
上了大学的人,未必爱读书,但上了大学,尤其是学文科,又必须读点书。但读书对于某些大学生来说,实在是件既为难又痛苦的事,所以自然想到了取巧。记不得有多少次,研究生面试,当你提出一些在我看来读这个专业的必读书时,对方往往回答说,读过。再追问细节,答不出来。问,你不是读过吗?对方说,我翻过。
看来,读过还是翻过,还真是一个问题。
其实,所谓的翻过,就是只知道一个书名,顶多一点简介,书根本就没看过。当然,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书其实是可以翻的。一些比较纯粹的资料性图书,比如有的资料,基本上由数字组成,我们只是在需要的时候,查阅一下,引用某些数据,似乎没有必要整本地阅读。但是,面试的时候,提出的本学科的经典书目,是不大可能这样查阅的,本专业的学生理所应当一页一页地啃下来。
但是,就是有太多的学生,根本不看这些在课堂上就开列为必读参考书的经典著作。更奇怪的是,这样的学生,研究生甚至博士研究生的笔试,居然也能通过,有些人成绩还挺高。看来,学生不读书,受到了我们整个大学体系的鼓励。很多老师,考试只在乎自己的讲义,参考书目也有,但看不看无所谓,只要能把他讲过的东西,连一个标点,甚至哈欠都记下来,考前背熟,肯定可以得高分。考研出题,也按一个专门权威老师的思想转。只要把这个权威的教材吃透背熟,无论硕士博士,一路通吃。相反,如果你书看多了,在考题上答了老师不喜欢的内容,甚至挑战权威教授的观点,那你就死定了。
当然,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头。现在多数的大学,多数专业研究生考试都是这个德行,我们也没有办法扭转乾坤。所以,只要你有心报考研究生,无论北大还是清华人大北师大,一定要吃透人家给你开列的参考教科书。一定要明了所报考专业的权威人士的思想,哪怕他没什么思想,他所热衷的,你一定要弄明白。考试就是糊弄权威,糊弄过去,就算过了关。面试的时候,如果你选的导师还是个读书人,那你一定得有几本书垫底,否则,无论如何过不去。
读书跟学英语一样,有精读和泛读之分,但无论精读还是泛读,都不能翻。翻翻是大牛人的说法,这样的大牛人,就像三国演义上的杨松一样,可以一目十行,过目成诵。对于这样的人,的确翻翻就可以,翻过等于读过。但是,我们一般人却没有这个本事,要说读过两个字,必须老老实实坐下来看。
需要精读的书,要看得慢。当然这个慢,不意味着漫不经心,消闲式的阅读。好些阔太,一本小说,放在枕边,一看一个月,这样的阅读,跟我们无关。我这里讲的慢,是慢慢理解消化的意思。一边读,一边带支笔,边读边记。如果你性子很急,实在慢不下来,那就多读几遍。见识过这样的私家藏书,书都快被翻烂了,里面布满了杠杠道道,不同墨水的批注,一看就知道这是主人看了不知多少遍才变成这样的。古人说,书读三遍,其义自现,也就是说,想要读懂某本书,最方便的法门,就是多读几遍。
泛读过的书,也得一个字一个字地过一遍才行。记性靠不住,读过需要记下你感兴趣的段落,有意思的片段,至少,要做好记号,方便以后查阅。
当然,读书跟做事做人一样,最关键的,是要认真。一个不知认真为何物的人,精读泛读都谈不上,这样的人,顶多能看点小说,而且也就是琼瑶和郭敬明的小说。稍微有点思想的东西,就格格不入。所谓认真,说白了,就是有心,读书无心,是读不下去的。即使看小说,有心为之和无心乱翻,也是两回事。同样的金庸武侠,有些人就能读出知识来,顺便找出小说中涉及的典故和诗词,有的人,就是看个热闹。看过之后,什么都没落下。看《红楼梦》更是如此,有心的,可以将之视为诗词百科,建筑百科,古代贵族社会生活百科,无心的,就是看到了一个三角恋爱的纠纷。
跟做事一样,读书也是一个学做人的过程。有心读书,认真读书,会不会让你人生精彩我不知道,但肯定会让你的人生更有滋味。
读书的态度
关于读书,有一万个人就有一万种态度。有人说,读书本身就是一种创造,那么见仁见智,或者恭敬或轻慢,基本上只能悉听尊便。不过,话说回来,既然要读书,文本还是第一位的,就算是六经注我,也不好视六经为无物,不然,有“我”就好了,干六经何事?也就是说,只要读书,多少得对你选择的书有点尊重,即使是创造,也不好天马行空地过于豪放。
不幸的是,读书的结果,往往是在使人们知识和见识增加的同时,也使得他们自负起来,越读越以自我为中心。眼下,国家据说在往现代社会挺进,而读书人则先一步跨进了后现代,读了几本书就纷纷操刀解构起来,在解构的过程中,“自我”往往膨胀得很厉害,眼里看到的往往是书中的毛病,也就是说,看到的是自己的高明。有这种习惯和爱好的人,最好能看一看徐复观先生的问学回忆。徐先生立志向学之前,跟在大陆学界很有名气的黄仁宇一样,是国民党军人,不过,徐比黄要混得好,四十岁上下就已经官拜少将,而且进入了蒋介石的幕僚圈。大陆易鼎前徐复观弃政向学,最终成为世界知名的学者,海外新儒家的重镇。在他看来,他成就学问的转折,在于熊十力先生的一骂。
那是1948年,有点厌倦了政治的徐复观前往熊十力处问学。此时的徐复观,虽然一直从政,但在线装书上下过工夫,又留学喝过洋墨水,于新学旧知都有根底。不想,见过熊十力先生之后,先生让他读王夫之的《读通鉴论》。虽然此书他已经看过,但在熊的坚持下依然又读了一遍,再去见先生,先生问有何心得,于是他说了许多此书的毛病,不料先生勃然大怒,骂道:“你这个东西,怎么会读得进书!任何书的内容,都是有好的地方,也有坏的地方。你为什么不先看出它的好的地方,却专门去挑坏的?这样读书,就是读了百部千部,你会受到书的什么益处?”
这一骂,据徐复观说,把他彻底骂醒了,“是起死回生的一骂”。从此,使他在“个人的浮浅”中挣扎出来。
徐复观先生在大陆学界名头很响,他的《中国艺术精神》和《两汉思想史》是人们耳熟能详的著作。但这本《中国人的生命精神——徐复观自述》,却更让人感到亲切,书中展示了一个固守中国文化传统的学人的心路历程,里面有政坛的风云、军界的烟尘以及他儿时的辛酸,更多的却是他读书求学的心得,这心得,在一篇篇专论中,也在给儿女的书信里,娓娓道来,透着一个学人的恳切和真挚。
读书要读出问题
我上课喜欢学生提问,讲完提可以,中间插话也可以。有疑问可以,质疑我也欢迎。无论提出的问题多么荒谬,我都不计较,不仅不计较,而且很高兴。但可悲的是,除了少数班级之外,多数情况是学生不作声。即使点名让他们提问,也无话可说。有一阵儿,我甚至悬赏提问者,说提问提得好的同学,我来请他吃饭,可惜,这么多年下来,这样的饭局一共也没多少次。不是我吝啬,而是学生不争气。对于课堂讲授,学生在中小学已经习惯了全盘接受。在他们看来,应该是老师提问,学生回答。学生把老师讲的听懂消化,然后回答老师就课堂内容提出的问题。如果有学生在课堂上对老师讲的有所怀疑,或者干脆直接质问老师讲错了,即使学生的质问有理,老师会很生气。老师生气,当然后果很严重。
在这种情况下,学生的大脑不是脑子,而是桶,专门来盛老师讲的东西,是胃,不仅盛,而且接受消化老师灌进去的内容。听讲如此,读书当然更是如此。很多学生跟我说,见到你才知道,原来书里的内容还能有错,还是可以怀疑的。我说,不仅可以怀疑,有的书,简直就是垃圾,一文不值。
不知怎么回事,一文不值的书,貌似很学术性的书,却是越来越多了。低水平重复,无病**,无事生非的作品,大量问世。八九十年代的学界,人们喜欢抄西方,抄台湾的,尽管是抄,但内容毕竟有可观之处。现在对抄袭管得严点了,有点名的学者,再像过去那样,把西方的著述改头换面抄过来,多半是会被发现的。但没有价值,甚至不知所云的所谓著作,反而多了。学术著作这样的货色多,非学术的通俗之作,这样的货色也多。市面垃圾书多了,如果读书还是像过去那样,自己就变成了垃圾桶。想不变成垃圾桶,就得开动脑筋,读书要读出问题来。
对于一个已经习惯于接受的大脑,要读书读出问题,是个不容易的事。但不实现这个转换,小而言之,是大学白上,大而言之,是把自己固定在一个桶的位置上。
若要打破接受性阅读的魔障,降魔法宝有两个,其一,是多读。同类的书多读几本,问题自然就会显现。同一个事情,这本书这样说,那本书那样说,到底谁说得对,你肯定要问一个为什么。开始的时候,你往往会发现,同一个问题,各执一词者,你看甲说,觉得甲对,看乙说,觉得乙对。这种时候,你需要的是,追究各自的证据,看看哪个证据靠谱。其二,多思。子曰,学而不思则罔。读一读,要想一想。结合自己的生活经验,想想书里的说法,是否合情合理。如果哪儿觉得有点不对劲儿,找找不对劲的地方在哪儿。
读书读出问题,不仅仅是质疑,更多的是深入思考,或者转换角度。一本值得读的书,其实对与错的问题,并不是我们特别需要考虑的。违背常识的错误,如果在一本书里频繁出现,那么这本书也就不值得读了。更多的时候,一般所谓的对错,只是角度问题。对于某些问题,在某些角度上考察,也许不合适,但你并不能说它错。有的时候,书里对某些问题的考察,读者往往可以继续深入,有的时候,读者也可以换一个角度来看同一个问题。有这样的追问,读书就变得有趣了。
不要担心你的问题幼稚,你的问题荒谬。任何人读书,都是从幼稚和荒谬中走过来的。真正的好老师,从来不会因学生问题的幼稚而责备他们的。因为他们知道,他们也曾这样过。在大学里,要养成跟中学相反的习惯,读书也好,听讲也好,多提问题,问题提多了,也就会提问题了。提问提得越好,书就读得越好,眼光就越毒。
读书宗旨,不是为了灌输,而是创造。提出问题,是创造的开始。如果连问题都提不出来,那么,你就不可能在前人的著述上有所超越,充其量,只能复制别人。由于理解的偏差的损耗,连复制都不能逼真。
读书要记笔记。笔记最要紧的内容,就是你的心得和质疑,一句话,记下你读书的思考。因为,这些思考,无论多么粗糙,多么幼稚,都是你自己的思考,你创造的起点。
记笔记那点事儿
笔者中学上得糊涂,穷乡僻壤的,又赶上“**”,上课的时间,没有下田劳动多,老师讲课,也没有什么要求。所以,不知道什么叫记笔记。听课不记,读书也不记。但有时候觉得书实在好,又是借的(根本买不到),会成本地抄。进大学之后,看见同学们都在听课记笔记,我也照猫画虎,跟着学。但笔记记得不好,每到复习考试,还得借几个尖子的笔记看一看,分数才能高一点。大学毕业后改行学文,再来听课,由于内容熟悉,所以笔记记得相当详细,而且重点分明。从此悟到,课堂上的笔记若要记得好,首先得对所学的内容有一定的熟悉度。对于文科学生来说,如果这门课的内容你熟悉到了一定程度,就可以不记笔记了,因为这时你对老师的讲授多半不会满意。听课笔记,对你也没有什么用处了。除非,老师既没水平又刁钻,考试专门考他在课堂上讲过的某个角落的知识。
上大学,最要紧的,是学会读书记笔记。
古人云,不动笔不读书。又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说的就是记笔记对读书的重要性。人经常有这样的时候,刚读过的书,明明记得有个段落,提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事,当时没有记下来,回头再去找,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一脑门子大汗,没用。所以,读者要带着笔和笔记本(用笔记本电脑也行),碰到什么有兴趣的,赶紧记下,详细注明在哪本书,哪一页,书的出版者、出版日期和版次。以后要用的时候,一索即得。
当然,这样的读书笔记,是符合一般人的。如果你是天才,过目成诵,大可以不必如此。胡适先生读书,只用红白蓝三色纸条做书签,读过之后,分别夹在书页里,需要的时候,一翻就能找到。这样的神技,我相信多数大学生掌握不了,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做笔记的好。古往今来,多数有成就的学者,都是打这儿过来的。朱熹说,极聪明的人,要做极笨的工夫。不做笨工夫,就成不了大学问。想要读书有所收获,就是得塌下心来做笔记。
笔记不仅仅是摘抄,还有心得。读书有所悟,是件开心的事。开心不能仅仅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最要紧的,是将你之所悟,赶紧记下来。因为这里牵扯到灵感,放都不能放,一放,就如隔夜的馊饭,变味了。读书,也意味着创造,这创造,就是心得。不要担心你的心得是不是别人也说过,这不要紧,关键这心得是你之所悟,得自于你自己的思考。它至少对你而言,是纯然的创造。别小看这一点,人类的创造力,就是这样一点一滴地养成的。
有个朋友告诉我,他读书的时候,所记的卡片,分成两类。一类是摘抄,一类是心得。分装两个大口袋,满了换另一个。读到一定时候,就把心得的口袋拿出来,一张张翻开,翻到一张,心有所动,就在这张的基础上,写篇文章,这个时候,就需要用另外一袋摘抄笔记了。
还有人不做笔记,也不写卡片。只在读过的书上做批注,有眉批,有页末批,也有侧批。反正就是在书上乱写字。当然,这样的批注,也算读书笔记,但这种做法,只适用于读自己的书。如果读借来的书,无论公家私人的,这样做都没道理。我还真见过在我借给他的书上批注的好汉,但有这么一次,下次肯定不借书给他了。至于在图书馆的书上批注的英雄,则更多一点。只是,这样的批注,往往没有水平,多数属于没事发泄的胡说八道。除了给后来人添堵,没有更多的价值,近似于景点上的各种“到此一游”。
所以,做批注这样的笔记,是有严格限制的。在自己的书上,而且是反复阅读时才好这样做。在书中的某些文字旁,写下你的心得,具有针对性。做得好的,跟原文相得益彰,可以印出来,给后人有所启迪。但我们一般人,不要轻易这样做,如果手实在痒,可以在书页上夹条,在条子上写下你想说的话。书是有灵性的物件,不要亵渎了它。最好的读书笔记,还是笔记本和卡片,现在有了笔记本电脑,可以替代,但动手写字,还替代不了。
总之,读书得动笔。大学四年,学会读书是第一要义,而读书要学会做笔记。不做笔记,事倍功半,做笔记,则事半功倍。
天下上学兴趣始
现在的孩子读书早,从幼儿园学前班开始,就已经开始读书了:识字,中英文,读课本,做算数题。把小学的课业内容提前,美其名曰,不叫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其实,这么一提前,起跑线是挪到前面来了,但后面的跑道却没了。古代有出息的名人,一说起早岁,每每早慧,早慧的标志,就是早早读了好些书。其实,这样的事,到底是事后渲染,还是实有其事,无从证实。即便是真的,也是因人而异,读书晚的,也一样有成大器者。三字经上说,“苏老泉,二十七,始发愤,读书计。”讲的就是苏东坡他爹,苏洵的事。
读书,适时就好。但我们的教育,从幼儿园开始,一直到大学。虽然说是读书,实际上不是读书,只是考试,啃的是课本,其实也不是书。这样的读书过程,虽然说也能学会一些知识,比如说识了字,有了一些数理化的常识,掌握了基本的演算能力,书写能力,等等。却不一定保障学生有阅读能力,有较深的理解力,当然,也不一定会有进一步学习的能力。见过好些博士研究生,宿舍的书架上没有几本书,有的,大抵是教材。很多人,连小说都不怎么看。可以说,这样的人,并没有学会读书。十几年的寒窗苦读,除了一点可怜的基础知识之外,什么都没有剩下。
有一个古代故事,说神箭手养由基当众向人夸耀自己的百步穿杨之技,箭箭不落空,得意非凡。一个老者却说,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练熟了罢了。养由基大怒,说你凭什么这样说!老者不慌不忙,说你跟我来。养由基和众人跟着老者来到了一个卖油摊上,老者要了一个铜钱,把铜钱放在油葫芦口上。用一个长嘴油壶,远远地冲着油葫芦浇过去,只见一条油线,干净利落地进了油葫芦,油壶里的油浇完,铜钱上一滴油也不沾。老者说,我从小就这么练,练多了,就成这个样子了。你呢,大概也是这样。咱们都不过是练熟了而已,没什么了不起。
这个故事,说的就是一个我们常说的成语,熟能生巧。中国古代,很多技艺、工艺甚至读书做学问,都是从熟能生巧四字上来的。所谓的熟能生巧,就是反复练习,就像童子功练钢琴,练到一上手,不走脑子,凭着指头肌肉的记忆,就能自动把曲子弹出来。过去读书,无论书有多厚,读得好的人,是要将之背下来的。古代的科举制度,考的一半,都是背诵工夫。唐朝还只是明经科,考的是默写儒家经典的文句。到了明清时节,无论哪一级的科举考试,都要用八股文体“代圣贤立言”,一般都是从四书五经章句里出题。答题者,如果不将整个的四书五经背下来,马上了解所出章句的上下文,答卷是没有办法写的。所以,中国古代准备应考的读书人,首先得有背诵之功。这样的工夫,在中国实现西式教育改革之后,依旧阴魂不散。现在我们的教育,其实就是反复练习。一个生字,写上几百遍,一道难题,演算到烂熟。为了迎接最后的高考,整个高三没有新课,就是复习,反复演练,反复做题,连作文都有固定的模式,照模式多练多写就好,练到学生要吐,还是得练。
不消说,这样熟能生巧式的学习过程,读书已经被异化了。甚至,身在其中的人,连读书的兴趣,也都没了。大作家韩少功跟我讲,小时候上学,每当拿到语文课本,第一次读课文,都觉得挺新鲜,挺有意思。但一进入课堂,老师一讲,几堂课下来,就兴味索然了。俗话说,好话说三遍,狗都不爱听。再好吃的东西,让人反复吃,天天吃,也会腻的。技巧有了,但兴趣没了,进一步探索的兴致也就随之消失。古代智者批评科举扼杀人才,从科举导向的读书过程而言,无疑是有道理的。
人类之所以要读书,不仅仅是为了传承,更要紧的是发展和创新。人们读书,一旦失去了兴趣,也就只能是两脚书橱,而且是装书不多的书橱,因为更多的书,他也没有兴趣读了。现在的人们,似乎很羡慕古代读书人背书的工夫,其实,至少在明清两代,多数读书人的知识相当有限。除了科举必备的高头讲章之外,肚子里空空如也。徐灵胎讽刺时人的打油诗:“读书人,最不济,滥时文,烂如泥。国家本为求才计,谁知变做了欺人技。三句承题,两句破题。摆尾摇头,便道是圣门高弟。可知道,三通四史,是何等文章;汉祖唐宗,是哪朝皇帝。案上放着高头讲章,店里买的新科利器。读得来肩背高低,口角唏嘘。甘蔗渣儿,嚼了又嚼,有何滋味?辜负光阴,白日昏迷,就教骗得高官,也是百姓朝廷的晦气。”其实并不过分。《儒林外史》里说范进不知苏东坡为何人,明人笔记里讥讽儒生不知《文选》为何物,都是当年读书人的现成笑话。后来我研究晚清教案,看了大量当年读书人用八股文写的污蔑基督教的揭帖和文章,感到这些人的确除了四书之外,什么都没读过。真真是不知道三通四史是何等文章,汉祖唐宗,是哪朝皇帝。两宋以后,中国文化创造力的衰落,跟这样的读书方式,不无关系。
做研究,需要有死读书的工夫,但前提应该是对某个题目,或者需要深究的某本著作有兴趣。没有兴趣强做、硬做,研究从一开始就打了折扣。能强做硬做,死啃书本的人,本身已经是读书人了。但是,我们的教育,却正在批量地生产对读书根本没有兴趣的文凭获得者。本人在网上行走多年,发布了大大小小、长长短短各种各样的文字,喜欢者多,批评甚至咒骂者也多。很多批评者,估计也是在网上混了多年的,按理应该也是受过教育的,从他们的批评或者谩骂内容来看,如果他们不是有组织的水军的话,基本上是对文字没有起码的理解力之辈,稍微复杂一点的问题,无论你写得多么通俗,他们根本就看不懂。显然,他们所受的教育,只教会了他们识字和考试,但没有赋予他们相应的读书能力。他们读书的兴趣,已经被扼杀了,上网大概主要是看看图片和视频。
所以,为了不让自己变成视频图片的网上一族,上大学,首先要找到你的兴奋点,如果没有,则找兴趣点。所谓大学,就是自己读书,读很多的书。没有兴趣,书是读不下去的,只能上学。
听课有学问
上学都免不了听课,大学也是如此。在一般人看来,上大学,老师讲,学生听,天经地义。其实不然,上大学,老师讲,学生也该讲,如果一门课只有老师讲,学生不讲,满堂灌,那么,这门课是不合格的。但是,现在我们的大学,不合格的老师,不合格的课程比比皆是。很多门课,既无知识含量,也无教育意义,根本就不该开,但是也开了,而且谁也砍不掉。还有的老师,讲课的内容,陈旧老套,所用的教材,大抵是他本人或者其他人为了评职称胡乱凑出来的,这样的课,也不该上。
在我们上大学那会儿,很多学校还有点雅量,如果学生对哪个特别烂的老师表示不满,即使罢课,也还能容忍,一般都会将老师换掉。对课程的改革,至少还能听听学生的建议,虽然有些课程很难被换掉,但任课老师却可以在课堂上自由发挥,让学生能听进去。但是,这样的好日子似乎一去不返了,现在的学生,越来越乖了。无论老师讲得多么不好,只要考试分给得高一点,就不会有人说他不好。退一步,即使老师讲得不好,而且给分也苛刻,只要不轻易让学生挂科,大家也就忍了。再退一步,如果老师讲得糟,人又刁,动辄给学生不及格,大家的抗议,无非就是不选他的课,如果这门课是必修课,那也只好忍了,做好重修的准备。
这么好脾气的学生,其实还有另外的招数,那就是贿赂。分散送礼或者集体送礼,现在时兴送卡,贿赂已毕,则考试皆大欢喜。大学的规律,越是讲得好的老师,越是不需要打发,讲得越差,考试越刁钻,就必须打发。自然,劣币驱逐良币,越差的老师,在学校混得越是风生水起。
显然,这样的状况,对学生是不利的。但是,学生就是一届一届地滋养着坏老师,让学校的环境,越来越差。因为,对于每届学生而言,他们都是过客,自己过了就好,后面的事,哪怕洪水滔天,也不干我事。对于有些人来说,后面的情况越是糟糕,他们的自我感觉就越好。
当然,过客意识是自欺欺人,大学四年虽然短,却是一个人青春时光最好的时段。如果一个人能活七十岁,四年当然是短的,但七十年跟整个人类几十万年的历史比,岂不更短?那么我们的整个人生,是不是也是过客呢?既然是过客,混过,忍过,都可以过,这样的过,有何意义呢?实际上,大学四年,是一个人人生过程最值得珍惜的时光。每一分钟,都应该好好过。自己的权益,应该自己争取,课程设置不合理,老师讲得不好,不负责,都应该提意见,甚至发出抗议。但是,我也知道,现在让同学们为了这些去挺身抗议,至少同学们的家长肯定是不会同意的。个别的抗议,也许会招致很悲惨的结局。现在不是民国,民国被学校开除的学生,换个学校照样上学,现在则一旦被开除,从此而后,就别想踏进大学门了,除非你家里有本事把你送出国。
所以,还有个退而求其次的办法,来应付这样的状况。对于文科学生来说,越是烂的课程,其实越是好混,即使一学期不听课,期末突击一下,背背同学的听课笔记,想要过关,多半没有问题。只是,这样的课,老师都比较喜欢点名,如果你翘课太多,被老师抓住,还是会有麻烦。所以,上课的时候,不想浪费时间,你可以看别的书,所有你感兴趣的书。对于已经习惯了上课认真听讲的好学生而言,这样做有一定难度。很多学生告诉我,在老师的滔滔不绝面前,他们实在看不进去。所以,我们需要锻炼我们的读书抗干扰能力,先从你最感兴趣的小说看起,有了定力之后,逐渐改成别的书。练到一定程度,无论课程多差,老师多烂,对你而言都无所谓了,反正上大学,主要靠自学。靠听烂课,反倒可以练出一副自学的本事,坏事也就变了好事。
当然,理工科的学生不能这样干。因为理工科的课程,全凭自学有困难。好在,理工科学校,特别烂的课程也不会太多,最大的困惑,是烂老师,根本讲不明白。这种时候,就需要你出面抗议了。抗议不是罢课,也不是换老师,而是缠着他问问题,大家反复地追问,虔诚地问,如果他溜掉了,就去问系里的领导,总之要形成问的声势,日复一日地问,问到这个老师自己知难而退,问到系领导感觉麻烦,换掉这个宝贝为止。
学点文言文
语言学家吕叔湘说过,我们的语文教育,实在太失败了,从小学到大学,花了几万小时来教自己本国的母语,居然还有那么多学生写不好中文。这样的失败,就造成了今天大学生令人失望的文字能力。理工科学生不必说了,似乎文理分科的设计,就没打算让他们有好的文字能力,好像学理工科文字好坏没有关系似的。即使是文科生,四年学下来,相当多的人,文字也一塌糊涂。
有话不好好说,是当今文科学生文字的通病。最时髦的两种文体,一种是于丹体,华丽,排比,堆砌,看似精彩,实则空无一物。一种是余秋雨体,故作深沉,无病**,有点东西,但是有限。词儿花里胡哨的,连一个简单的事都说不清楚。一个简单的道理,也说不明白。这样的文字,大抵只能用于泡妞追女孩,而且还是大学阶段的傻女孩。
在今天看来,当年五四运动之后,全国的学校改用白话文教学是个失误。唐德刚先生回忆说,像他这样先进私塾,已经读完《左传》的人,再进小学,改学“黑狗叫,白狗叫”真是感到滑稽莫名。后来唐先生恣肆汪洋的文字,显然跟《左传》关系大点,跟“黑狗叫,白狗叫”没什么关系。
真想不通,我们今日所见的民国的散文大师,胡适、鲁迅、周作人、林语堂和梁实秋之辈,大抵是私塾里背古文,对对子折腾出来的,但他们却提倡后辈尽量不学文言,学白话文。自宋代以后,中国的文字,大体文言和白话并存。想要通俗,就白话,想要典雅,就文言。文言之中,也有古文和骈文的分别。要深则深,若浅则浅,关键看你的读者圈子如何。写白话小说的人,未必写不了骈文,写骈文的人,也会玩一下白话。然而,语文教育以白话为主体之后,写白话的人,就完全不可能写骈文了,白话文,写得也不怎么样。
而且我们的语文教育方式也有问题。首先是语法魔障。自《马氏文通》问世之后,人们热衷于讲求汉语的语法。汉语有没有语法我不知道,但我们讲的,却是从英语那里扒下来的语法。所谓主谓宾,定补状,所谓名词、动词、形容词,都是英语的语法,方枘圆凿塞进了汉语。这么多年,我们实际上是用英语的模板,来套汉语的结构,越教越糊涂。后来,有人又将这一套语法套在文言文的教学上,荒唐到将人坑死,却也写了好些大部头的著作。
其次,我们的课文讲授也是扯淡。文章选得就差,政治挂帅。好不容易有几篇好点的文字,无论白话还是文言,讲起来都按教学参考书来,先是中心思想,段落大意,写作背景,再字、词、句。一篇文字,十个人读,应该有十种解释,然而,我们全国上下,只有一种解释,就是教学参考书上的解释。好些文字的写作背景,作者自己都不知道,但上课老师知道。中心思想,作者也不知道,但老师也知道。这样的教法,就是把课文凌迟,好端端的肉,剁得稀烂,然后加上老师认为香的作料、臭酱,腌出来,端给学生吃,不吃还不行,考试过不了。经过这一番折腾,再鲜活的文字,也变成了腥臭的标准答案。学生背下标准答案,考试倒是没问题,却绝无可能从中汲取写作的灵感。
同样,我们的作文训练,也基本上是程式化的,按照记叙文、议论文之类的分类,划定一些标准范文,训练过程,就是不断地复制、仿造。整个基调,就是假大空,华丽,排铺,虚张声势,越是花里胡哨,越是矫情滥情,分就越高。
这样的中学语文训练出来,当然大学生的文字能力也就只能这样了。很多人,已经失去了对文字美的起码感知。人们理所当然地觉得,能把排比句用到极致,能不断地引经据典,让人看了眼花缭乱,就是好文章。这些人,已经丧失了起码的阅读和欣赏能力。
其实语文的教育,识字过程基本结束之后,主要是阅读和欣赏。好文字,多读几遍,其中的好处自然显露出来。能归纳出来当然好,不能归纳出来,有所意会,亦无不可。传统私塾,在儿童尚无理解力之前,强行让人背诵,固然粗暴,但这个过程,也就是让你多读。一旦开讲之后,有了理解力,慢慢地也就能体会到文章的意味了。另外,汉语的奥秘,在于其韵律和节奏,掌握了韵律和节奏,就可以写出形式上漂亮的文字。死抠文法,实际上背道而驰,学得越好,文字越糟。私塾教人写作,从对对子开始,一字对,两字对,一直到十几字对。练的就是对仗押韵的工夫,这个工夫有了,对汉语的韵律和节奏就有了感觉。
过去的事情,再遗憾,也没法追回。我们中小学的语文教育,是一个失败,但大学生终究要走向社会,我们糟糕的语文水平,无法适应社会。如果到了社会上,再被迫重修,成本太高,代价过重。所以,我们要从大学开始自我校正。校正的办法,就是多读文言文。《古文观止》、《古代散文选》和《聊斋志异》都是现成的好教材。再有精力,可以看《文选》,看《史记》和《资治通鉴》。我的建议很简单,为了让我们的文字好一点,多读古文,不读或者少读时文。不用多,坚持一学期,熟读百十篇,回头再看,自己就大不一样。古人云,学诗,工夫在诗外。同样,写白话文,要从文言文练起。
处好同学关系,需要互相体谅,都做过小皇帝,如果对方一时皇帝脾气爆发,不要正面相撞,等一等再说。要学会讨论,学会妥协,学会互相理解。所以,不管怎样,以善为先,以诚为先,是相处之道的个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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