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勋在民国，是个大人物。民国做过督军的多了，有哪个督军能比得上他这个空头督军有名呢？但是他这个大人物的大，跟别的军头有点不一样。当年军阀林立，张勋名为安徽督军，但安徽的地盘，却是倪嗣冲的。若论实力，他占地不过徐州和海州（今连云港）二地，军队不足三万人，比一个镇守使稍微强一点儿。横说竖论，似乎不该有这么大名气。但在当年，众军头论起来，除了段祺瑞、冯国璋，就数他了，好些督军，都唯他马首是瞻。袁世凯洪宪帝制有了大麻烦，冯国璋召集各省督军到南京开会，安着心打算不臣。得到袁世凯的授意，张勋去了一搅和，还就是把冯国璋的图谋给挡了。随后，在段祺瑞和徐树铮主导的督军团政治中，徐州还真就成了中心。
张勋送给荷兰使馆卫队长黑木德的照片，当年流行这种订交的形式张勋早年，按现在的标准，有份不错的简历。出身好，三代贫农，幼年就成了孤儿，是个放牛娃，苦得不得了，都快活不下去了。做过书童，后来混不下去了又去投军，赶巧进了苏元春的部队，偏又赶上中法战争，参加过著名的镇南关-谅山之战，有股子憨劲儿，敢玩命，而且命大，积功成为参将。如果他的历史到这儿戛然而止，按后来写史的标准，那么张勋无论如何都是个正面人物。因为复辟的缘故，留下来的关于他早年经历的文字，多有演义，漫画式的演义。其实，即使安心涂白鼻子，人们也还真找不到张勋太多的劣迹。在清朝，从军的贫寒子弟，只要能活下来，都会拼命往上爬的。一将功成万骨枯，一个小兵混成大帅，更是要用张三、李四等同伍兄弟的血来换，一路上都是血，都是人命，自己也是脑袋别在裤带里，不知哪天就丢了。张勋的命不错，跟洋鬼子一场血战，居然活下来了。后来又很早就进了袁世凯的大营，在袁世凯做山东巡抚之时，还担任过袁的中军。这让他在北洋团体里，也有了一份资历。算不上是嫡系，但也是一分子。只是在山东的时候，他一丁点儿阶级觉悟都没有，追剿义和团，一点儿不手软，手上沾了不少义和团的血。由于袁世凯的保举，升到了总兵的位置上。随后被袁世凯派去为从西安回銮的西太后和光绪帝护驾，凭着那股子农民的憨劲儿和忠心，得到了西太后老佛爷的赏识。据说是雪夜亲自在西太后驻跸的营帐外站岗，被西太后发现，感动得不得了。那年月，西太后刚刚经过庚子逃难之灾，对所有的效忠，都特别容易感动。进北京之后，张勋负责皇城的午门宿卫，担任颐和园护军统领这种此前满人才能担任的职位，可见西太后对他的信任之深。在做颐和园宿卫之时，还借机跟西太后身边一个得宠的太监马宾廷结为兄弟。后来到东北，又遇上了赵尔巽和徐世昌，这俩文官，都很赏识这个粗人，他先担任防营统领，后为行营翼长，节制三省防营。东三省马贼多，作为防营，必须得剿匪。张勋颇有心计，以毒攻毒，收匪剿匪，因此有功，升为提督，赏穿黄马褂，爬到了旧式武将的顶峰。在东北，还结识了从胡子从良的张作霖和冯德麟，这俩人后来一直都很乐意追随张勋。复辟时，张作霖滑头一点儿，加上正在跟冯德麟闹矛盾，只在家里响应，没有贸然出头。而冯德麟则直接去了北京，参与复辟。也是在东北，张勋干了一件很有性格的事，在徐世昌调职时，他居然擅自跟着走了，一去不回，被接任的东三省总督锡良参了一本，说他擅离职守。由此可见，他跟徐世昌的关系之深。不过，由于老佛爷太喜欢他了，他也没受什么处分，只是赋闲了两年。1910年奉命到南京，统帅江防各营，辛亥革命前夕，补授江南提督，算是个武职的方面大员了。
贫苦的农民当兵，多半是为了吃粮。如果命好，打仗玩命而后还没死，又遇上贵人赏识，升了上去，能混出来的，多半在朴实憨直之外，还有点农民的狡黠和能干，张勋也是这样。张勋很憨厚，但由于做过书童，伺候过大人物，所以很懂得察言观色，辨人面高低。说话办事，讲究分寸。历朝历代，这样的将领，皇帝喜欢，文人出身的上司也喜欢。因为，在皇帝和上司面前，他们就是一些能打仗、敢玩命、头脑简单的莽夫，这样的莽夫，只要给点甜头，就会像狗一样忠诚。其实呢，这多半是皇帝（有时还有太后）的一厢情愿。从历史上看，并非所有憨直的粗人，都会誓死效忠的，朱温这样的刁滑之徒，也不少。有的时候，憨直，不过是这类人的假象。
不过，张勋不是朱温，历史也没有给他做朱温的机会。如果给了他这种机会，他会不会做朱温，历史不好假设，没法儿说。至少，在当时人的印象中，张勋天性里，就是有狗一样的忠诚，念旧，而且感恩。也许，是经过庚子之变惊吓的西太后，碰上张勋这样憨直而且忠诚的人，格外体恤，由此深深打动了这个粗人。反正，张勋对太后皇帝的感情，的确是真的。1908年，当西太后和光绪的死讯传来，张勋哭得真是血都出来了，谁见了谁感动。
这个张勋，也不只是仅仅有朴素的农民感情，带兵打仗，也有一套。他是旧军出身，但在袁世凯的新建陆军里也待过，后来统带巡防营，很有一套。清末新政，整顿改造军队。新军是正规的国军，而好一点儿的淮军和由淮军改编的练军，都编成巡防营，略等于后来的武装警察，或者地方部队。其他的绿营、湘军和淮军，则淘汰的淘汰，不能淘汰的，就编成地方警察。按说，各省的新军和北洋军，是正规的野战军，而巡防营，只是地方部队，在装备、待遇上，跟新军有很大差距。在外观上，巡防营根本比不了新军和北洋军。但某些巡防营，战斗力却不差，甚至比新军还要强。像陆荣廷、张作霖、徐宝山这种由土匪盐枭招安改编的巡防营，就比较能打。这可以理解，人家原来就是刀头舔血的弟兄，做贼也好，做兵也罢，凝聚力高，敢玩命，自然能打仗。另外，广东提督李准和张勋手下的部队，也很有战斗力。新军西式卡基布军装，皮裹腿，皮靴，枪械闪亮，正步踢得也漂亮，但战斗经验却不多。当年的朝廷，还有点舍不得用新军去剿匪。所以，剿匪的活儿，都落在巡防营头上，仗打多了，实战经验也就多，如果头领也比较懂行，部队就更能打。张勋所部的巡防营，虽然看起来不怎样，但却实用。辛亥革命，张勋所部从南京败退徐州之后，一个英国外交官来到了徐州，见识了张勋的部队，并跟许多士兵谈了话。“他们的勇气和体魄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都是训练有素、久经风霜的战士，与革命军中占极大比重的毛头小伙子形成鲜明的对比。在他看来，他们服装整洁、装备精良和情绪高昂。”[1]新败的军队，还能保持如此的面貌，可见张勋治军之能。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