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洋古典建筑有一派很讲究戏剧性,比如罗马梵蒂冈建筑群,先以拱廊围合的广场构成气魄宏大的“序幕”,引入圣彼得大教堂后,奇观叠现,除了地面上的瑰丽殿堂,还可循螺旋阶梯转入地下系统,里面是历届教皇和红衣主教的陵寝,气氛特异……此“幕”过后,进入西斯廷教堂,换了一幕,其由米开朗琪罗绘制的天顶画,展开了创世记的雄浑场景……总之,踏庭入室宛若观剧,一番铺垫,几度曲折,高潮陡起,而煞尾悠然。
中国古典建筑的审美追求中,戏剧性往往也被提升到一定的高度。曹雪芹写《红楼梦》,里面的大观园虽然并非现实中真实园林建筑的摹写,而是加上了主观想象,但其中对园林建筑戏剧性的刻意强调,也确实有着坚实的现实依据。他笔下的大观园,大门开启后,“只见迎面一带翠障挡在前”,怪石藤萝掩映中,微露羊肠小径,这就很有“戏”。大观园中的怡红院房舍建筑更是“好戏连台”,他三次通过不同人物的观察感受来写怡红院的妙趣,第一次是贾政等步入尚未启用的内室,只觉得花团锦簇,剔透玲珑,“倏尔五色纱糊就,竟系小窗;倏尔彩绫轻覆,竟系幽户”,“未进两层,便都迷了旧路,左瞧也有门可通,右瞧又有窗暂隔,及到了跟前,又被一架书挡住,回头再走,又有窗纱明透,门径可行;及至门前,忽见迎面也进来了一群人,都与自己形相一样,却是一架玻璃大镜相照。”这架玻璃镜,在第二次通过穷亲戚贾芸的眼中再次得到描写:他听见贾宝玉招呼他的声音,“抬头一看,只见金碧辉煌、文章闪烁,却看不见宝玉在那里,一回头,只见左边立着一架大穿衣镜,从镜后转出两个一般大的十五六岁的丫头来……”第三次则通过村妪刘姥姥的遭遇来写,刘姥姥面对那房舍里的西洋式透视立体人像画和新奇的玻璃镜当然更觉惊奇,她用手去摸那大穿衣镜,“这镜子原是西洋机括,可以开合,不意刘姥姥乱摸之间,其力巧合,便撞开消息,掩过镜子,露出门来……”可谓达到了戏剧性的最高潮。概括以上描写,可知中国古典园林建筑的戏剧性趣味主要体现在:曲径通幽,七穿八达,勾连回旋,迷离扑朔,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但西方随着现代主义的兴起,与文学上的反情节,绘画上的反具象,戏剧上的崇荒诞一样,建筑艺术也渐渐抛弃了戏剧性,其中一派更强调简洁,直奔功能,如包豪斯学派设计的公共建筑。但随着岁月流逝,在越来越崇尚多元化的今日,戏剧性似乎又开始回到了某些建筑设计师的思维中,某些后现代建筑在讲究拼贴性、装饰性的时候,把古典建筑中的某些戏剧性元素也加以了拼贴,以为装饰,如法国年轻的建筑设计师B.赛禄为多尔多涅市中心设计的西拉诺居民住宅综合楼,就使用金属网络与异形挡板在楼体立面外构成了变化多端的走道、外廊、小平台、安全梯,“戏味”十足,使整个居民楼生机盎然、妙趣横生。
目前已经正式开工的中国国家大剧院,其设计风格完全是非古典的,既非西洋古典更非中国古典,但它在戏剧性的审美追求上,却有与中西古典建筑中某些流派相通融的内在脉络。首先,它在视觉上构成惊奇性冲击,而戏剧的要义之一就是营造惊奇;再,它让UFO式的水晶半碟体“开裂”地暴露出部分内堂,“犹抱琵琶半遮面”,勾人追索,这就很有“情节”;它还让其四周环绕水池,其倒影在多风的北京会常有摇曳之姿,并且让观众穿池而入其中,这就很有戏剧那动感十足,幕幕推进,以达高潮的特点。我企盼能有优良的施工效果,把其“戏中有戏”“浑身是戏”的独特设计创意完美地体现出来。
当然,戏剧性元素不宜在建筑设计中滥用。使用不当,不仅会在艺术趣味上流于粗俗堆砌,而且会妨碍功能性正常体现,并且会大大地增加建筑成本,必须三思而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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