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屋要有屋顶。中国过去除了高塔,绝大部分房屋层数都不多,一般只是一层,例如北京紫禁城建筑群,其中只有极少数两三层的楼阁,连最恢弘的太和殿也只有一层,虽然它有高大的多层月台,而且顶部巨大,但里面的空间并不横切为两层以上。外国古典建筑中楼房似乎多些,但层数一般也不太多,像哥特式教堂建筑,尽管非常高,里面的主空间却由尖拱形肋柱一托到顶,仍是一层。顶部处理,是房屋建筑中最重要的环节之一。过去中外的宫室建筑、贵族富人住宅,以及宗教神坛庙宇,对顶部的形式追求往往大大超越了功能需求,而是令其构成一种权威、荣耀乃至意识形态的象征性符码,像意大利佛罗伦萨修造了一百四十年才告竣的圣母之花大教堂,中国北京颐和园万寿山上的佛香阁,前者那巨大的半蛋圆形顶,后者那八角形的攒尖顶,其投资量和施工难度都大大超过顶下部分,可谓两个“唯顶主义”的代表作。
近现代建筑,尤其是城市建筑,普遍向高层发展,不仅大型公众建筑如是,居民住宅也蹿高不懈。这一方面固然是人口增加导致空间需求量暴涨所至,另外也是科技工艺提升后一种群体心理的外化——仿佛在向大自然炫耀“瞧瞧我们人类能蹿得多高”。高楼大厦改变了古老城市的天际轮廓线,消解着旧有的审美意识,从视觉到心灵对现代人产生着强烈的冲击。但高楼大厦的顶部处理,却成了像北京这样的古老城市的群体焦虑。焦虑什么?——如何使高楼大厦的顶部与传统建筑的顶部和谐,也就是如何“保护古都风貌”,如何把古典的屋顶与现代化的高楼融合为一个合理的整体。化解这一焦虑的捷径,一度被认为就是给现代化西洋式塔楼或板楼“穿靴戴帽”,“穿靴”这里暂不论,单说“戴帽”,那就是戴“亭子顶”的琉璃帽或类琉璃帽;但这样的“亭子顶”遍地开花的结果,是焦虑未见减轻,反而加剧——就仿佛在咖啡里添加芝麻酱一样,越品越不是味儿。
也不是说北京近二十多年的新建高楼里,所有的“亭子顶”都“戴”失败了,但可以这样说:凡“戴”得好的,与其说是“戴帽”,不如说是在设计过程里早已打破“鞋”“裤”“衫”“帽”的刻板界限,而是通盘考虑的一种结果。高楼大厦本身,具有反传统的第一属性,因此关于北京该盖什么样的高楼大厦的规划与设计,也就必须面对这个无可奈何的属性。在认知了这一属性的前提下,思路反而可以大为畅通,与其坚持“保护古都面貌”的提法,莫若采用“使古都有机更新”的提法。这样,传统与现代就不是绝对龃龉的关系,而可以构成“子承父业,锐意革新,更上层楼”的温情接续关系。在这个宽容而又丰富的思路里,高楼大厦的顶部处理也就不会再有“万般艰难集一顶”的喟叹了。
北京的高楼可以有把传统的攒尖顶、庑殿顶、歇山顶、卷棚顶……的元素化解到总体构思中的处理方式,也可以坦然地借鉴西方从古典到现代、后现代的种种收顶方式,更可以别辟蹊径,完全独创,关键是设计师一定要把握住北京新老市民那贯通的脉搏。在这方面,我建议好生借鉴一下某些中东国家的做法,如阿联酋迪拜的阿拉若卜大饭店,它高达1050英尺(约320米),建造在离岸边900英尺(约274米)的人工岛上,非常地“摩天”,它如何与阿拉伯民族的传统相融合呢?设计师完全没有一点生硬采用伊斯兰古典建筑语汇的做法,而是令其通体浑然构成一张天方夜谭式的海船巨帆,令人一望而知这是最现代的,也是最具阿拉伯、伊斯兰风味的,梦幻般的地标。迪拜类似的成功建筑还有很多,基督教文明体现在提升人的生活品质方面的科技精华,与伊斯兰固有精神追求和生活习俗的坚守,得到了非常合宜优美的通盘处理。从迪拜新建筑,联想到这样两句歌词:“洋装虽然穿在身,我的心依然是中国心。”北京以及全中国的建筑设计师应该不怕高楼大厦“身穿洋装”,只要能充分体现出融汇于其中的“中国心”,意到神现,就能造出好房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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