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白寻波

因为把农村的书房安在了温榆河附近,所以常拿着画夹子到温榆河边画水彩写生,并写成过《温榆河的气息》一文,赞美那水景岸树之美,也预告现在发出恶臭的河水即将被治理得波澄味馥,由此进一步对京东的所有水系都发生了兴趣,逐步把观览写生的范围,扩大到稍远一些的河流。现在一般北京人似乎对车流的兴趣大过对河流的兴趣。为疏浚车流,北京建成五环路,正建设六环路。我书房所在的村落,就处在五环路与六环路之间。东五环路已经在北皋村那里架起了巨大的立体交叉桥。东六环的立体交叉桥的撑柱也已经昂然耸立。在东六环建设中的立交桥附近,我发现了一条河流,周边有大片的藕田,夏天荷叶田田,荷花盛开,入秋只见采出一车车的鲜藕,运往城区销售,有时也兼运些莲蓬,仔细观察,则荷田旁还有数畦茭白,采摘出的肥嫩茭白看上去比鲜藕更觉水灵诱人。这条两旁有藕田的河流,野趣比温榆河更胜一筹,河边有大丛野生的芦苇、蒲草,河里有一片片翠绿的浮萍,苇草丛中时有野鸭游出,常常是鸭妈妈带着一串小雏鸭从容地游弋,煞是可爱。在那河边写生,只觉得河水气味也还正常。我头一回去时,一边写生一边自以为是地摇头晃脑:“唔,这潮白河果然不错!”谁知路过旁观我画画儿的牧羊人笑歪了嘴:“您弄错啦!这哪儿是潮白河呀!这是温榆河跟潮白河当中间的一条河,叫作小中河!”

后来我仔细看我书房所在的顺义区全图,果然,从西往东画着三段河流,西边的温榆河和当中的小中河离我书房都不算远,步行一阵可以到达,但潮白河则在离我们村东边已经颇远的县城——虽然行政待遇上已经县改区,但原来的县城无法改称“区域”,人们还用老称谓——的更东边,步行讨去势不可能,必须以车代步。

我的农民朋友小郭有辆小面包车,平时用来拉货,听到我是那样地向往潮白河,便答应闲时载我去潮白河边一览风光并拍照写生。

在去潮白河以前,我翻查了一些资料。它属于海河水系的五大河之一,由发源于冀北的潮河与白河在顺义北边的密云县燕落寨一带汇合而成。它是北京境内最长的一条河,过境长度为236公里。顺义区的流段应是它的中游。它的下游经通州过天津地区汇入海河注入渤海。据明代蒋一葵的《长安客话》记载,潮河原名濡河,入古北口折而东流“时作响如潮”,故又名潮河,而白河上游“山恶水深,间隔难行”,戚继光曾赋诗曰:“郁葱千里绿荫肥,涧水萦舒一径微”,“石壁凌虚万木齐,依稀疑是武陵溪。”那就是说,潮白河不仅水源丰沛,而且两岸风光竟酷似江南。

头一次烦小郭驾车载我去潮白河,是在夏末。一路上小郭也笑我错把小中河认作潮白河,他说潮白河那河床好宽,比小中河粗几倍,有的河段恐怕比十条小中河加起来还开阔。渐渐地,我们接近了一座跨越潮白河的大桥。我急不可耐地引颈眺望,怎么总不见潮白河的水波?到了桥上,两边一望,哪有什么河水?在桥那头把车靠边停住,走到桥上顺桥栏细观,只见横亘在桥下河床里的橡胶闸干巴巴地趴伏着,里外都没水,河床里是一望无际的蒿草。也许是这一段河床属于特殊情况?小郭和我回到车上,转悠着寻找潮白河的碧波。小郭说他1999年夏天还来过这边,河里明明有水,有的河段水还挺旺,见到好多人在河边柳荫下钓鱼。难道才两年的工夫,这河就断流了吗?我们转到“绿色度假村”边,河是干的;转到县城边的河滨公园,只有很少的几片水潦,昔日吸引游人的小船都翻转着摞在了岸上;转到另一座大桥,那是有红色圆拱装饰的,通往更东边平谷的一座相当宏伟的公路桥,桥下的河床宽逾千米,却完全只有苇丛蒿草,桥头的一处“水上游乐园”如水上滑梯等设施已经油漆剥落,出现锈斑,大门紧锁,一派萧条。我们转来转去,越转越败兴。潮白河为何断流?面对着这干涸的河床,我们北京人何以为情?

潮白河上游,是从对北京人至关重要的密云水库流出来的。潮河与白河注入这个约200平方里的水库,形成北京人饮用水的基本资源。密云人有“永远奉献北京一盆净水”的誓言,但如果这盆水成了一盆只有注入没有流通的“静水”,它又怎能抗拒“流水不腐”的客观规律?

那天从潮白河回来以后,我心里一直仿佛梗着枯萎的草茎,难以平静。一位朋友跟我说,他认为是因为近两年北京旱情严重,密云水库库容吃紧,所以只好先闸住足够供应市区的水量再说,往南泄水给干枯的河床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另一位朋友说是从报纸上看到过一则报导,说潮白河的断流是由于上游地区一些人在狭隘利益驱动下,滥挖河沙,导致河床存水能力衰退,水不往中下游流而渗入了地下。但第三位朋友则告诉我他得到的信息,是北京地下水的水位整体跌落,如果再任此种情况发展下去,北京的饮用水会在某一天告急,最坏的一种可能,是整个城市不得不放弃现在的重任,施行大迁移!

顺义缺水,潮白无波,这是多么严重的生态环境问题!据《长安客话》:“顺义县有井,一日三溢,海潮则大溢,或云源与海通,民疏其水为渠,灌田百亩,号曰圣井。”不管这口井还在不在,如今顺义地下的水资源跟当年相比,真不可同日而语了。河里连续几年无水,还会造成与水有关的生物链的断裂。据元代熊梦祥的《析津志辑佚》,那时北京地区水域普遍存在的禽鸟有:雉鸡、锦扎、鹧鸪、赤眼鹳、喜鹊、乌鸦、白颈鸦、斑鸠、翠禽、山鹧、山和尚、早种谷、拖白练、乐官头、杜鹃、黑翼、胭脂鸡、青灰弗、黄灰弗、啄木、绊鹧、鹌鹑、山雉、拖红练……这是把特殊品种如朱鹭、白鹇、钩觜鹭鸶、角鸡等排除在外的一个名单,他特别注明:“以上在处通有。”但我们今天究竟还能见到多少种呢?在潮白中游无波的情况下,所剩下的数种恐怕也难永栖吧?

深秋时分,怀着悲波悯流的情怀,我去画潮白河枯涸河床里的衰草残苇以及周边树林小径。在写生过程里,我目睹了河床中一个原来的绿岛(如今成了一座旱丘)上燃起了野火,先是大片的枯草迎风掀起红色火苗,后来几棵仍未落净灰绿枯叶的树木也燃了起来,冒出长长的黑烟……得到报警电话后,有关部门马上派来了车辆人员。原来那旁边满是可以取用的河水,扑灭野火绝不困难,现在却一筹莫展,最后只能采取消极的办法,即在周边防范,任野火在那岛上燃尽自灭,好在那岛上并无任何房屋电缆等物,离大桥也还有相当距离,尚不至于造成直接的经济损失。但如此这般的景象,难道不是大自然在大声提醒我们:怎能再任此种河中无水、桥下无波的状态继续下去?

是的,北京城在迅猛发展,滚滚车流已经使得六环路的立交桥巍然屹立,但这种发展决不应以自然河床断流为代价啊!我呼吁:一定要尽快让顺义境内的潮白河恢复它的畅流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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