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谈古今地方行政建置

读了朱志泊先生《漫话古今地方行政建置》(《读书》1999年第2期)一文,忽然觉得也有两句话要说。

话其一,现在中国的行政建置的混乱,比较突出的一点就如朱文所言,是“市”太多,从省级到县级都有,让人找不着北,弄不清一个市,或者市长的含金量到底有多大,因为一个芝麻大的县级市和与省同级的直辖市的市长都叫市长,实际上两者的差距就像天和地。究其“乱”的源,应该是近些年县级市的“批发上市大甩卖”。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县级市,很快就湮没了原来的地级市和直辖市,使中国大地“市星”灿烂,自然也难免耀花了老百姓特别是外国人的眼。

到今天为止,县改市依然是各地县领导们热衷的一件事。大凡想要改市,总免不了劳师动众,一时的专车送礼,游说公关不过是小菜一碟,厉害的往往派团长驻北京,软磨硬泡,糖弹齐泻,跟踪盯梢,穷追猛打,不达目的绝没有收兵的,据说公关战长的能打上两三年。

县改市,其实没有什么实际利益,因为级别不变,会不会有点政策上的好处也很难说,即使有点实际的利益,大概也抵不上公关的消耗,更不用说改市以后的大肆庆祝。促使我们的县太爷们乐此不疲的动机,说穿了无非是面上好看——市比县听着气派,市长更比县长叫着威风。县,无论有多大,听起来总是像乡下,而市无论多小,听起来也是城市;县长虽然是一县之尊,但总是让人想起七品芝麻官,而市长就难说了,听起来特像是四品知府,让老百姓听着就害怕。在不兴县改市之前,中国的市有限,县长升市长,等于从县级跳到地级,显然不容易。现在好了,只要搭上县改市的顺风车,半真半假地混迹于从前地级市的行列,昔日的芝麻官就可以戴上一顶似乎是四品知府的“官纱”,至少对外可以唬唬人了。

当然,有一利必有一弊,县改了市依旧是县级,所以它们还是被同样叫做市的地级市管着。原先上下级一见面,市长可以坦然地叫下级为某县长,然而现在就觉得有点别扭,过分的上级有的竟然干脆直呼其名,等于一长不长了,据说某些地级市在召集下面的市县长开会时,居然特别叮嘱会议人员不许称呼县级市的市长为市长。好在现在挂上市长头衔的县太爷们,毕竟有见长官的时候,也有亲民施教的时候,更有出外甚至出国考察公干(含旅游)的时候,到那时候,掏出名片来,脸上的风光可能不会亚于国外的名胜。总之,县改市还是利大于弊。

往宽一点说,我们中国人玩的这种名称升级的空手道,还不止县改市这一种,六层楼就叫大厦,十层楼就叫广场,中专变学院,学院晃晃身子就挂上了大学的牌子,政府机关里,大家都是“长”,办事员比过去的首长还要稀罕,一个小小的县(包括县级市),县级副县级的干部成百。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全体都升级,反而成了虚架子。清末的时候,官也毛,但多出来的官都放在候补的行列里,无论队伍排得有多么长,没候上实缺之前也进不了衙门,大多数买官的人,实际上只是买顶官帽子自我满足一下。而现在多出来的官却都个顶个地放在机关里摆着,活生生地添乱,而且吃、拿、卡、要样样在行,进了机关办事,过不了人家的关还就是不行。

话其二,朱先生文章给人挑了不少错,挑得很让人提气,但有的地方也难免有苛责之嫌。比如《高邮县志》说了句:“宋太祖开宝四年,高邮多盗,置高邮军。”朱先生因此批评“高邮多盗”四字为蛇足,说军是宋朝的一种行政建置,“与盗多盗少无关”。不错,“军”是宋朝的一种行政建置,比县高,比州稍低,基本上与府、州、监同属二级地方区划。但是宋朝设军的地方都与军事有点关系,所谓“地要不成州而当会津者,则为军”。军实际上是军事要地,须重兵把守。类似于军比军低一级的行政建置是寨,与县同级,《水浒》上花荣和刘高作知寨的清风寨,就是这么一个。边境上的军寨是防御“盗贼”的,那个时候没有警察,盗贼也由军队管,小偷小摸由县一级的军人即都头们管,军寨防的是大盗,伙盗,也就是我们今天说的农民起义。所以说,说“高邮多盗,置高邮军”,其实也不能算错,至少不能算大错。

其实,朱先生也知道,让各地编地方志的文化人搞清楚历代繁复的行政建置,实在是难为了人家。君不见,我们的有些大文化人在有关清史的小说影视(不是指戏说那部分)乃至史说论著中,不断地出现“两湖总督”的字样,还非说两江总督管辖的地方是江苏和浙江云云,如果要打板子,我看还是先打了这些大人先生的屁股再说。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