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棚将军

乍听曾老提起,他们胡同里有个“天棚将军”,我不由得说:“呀,怎么会是……猪八戒呀?”曾老摇着头说:“快别那么想!人家怕的就是产生你那样的联想!猪八戒在天上当的是天蓬元帅,这主儿不称元帅叫将军;再说,写出字来,不是‘莲蓬’的‘蓬’,是‘凉棚’的‘棚’……像你这样岁数往上的‘老北京’,该都记得胡同四合院里,夏天搭出来的凉棚吧?”我说:“当然有印象啦!过去有句话嘛,‘天棚石榴金鱼缸,老爷肥狗胖丫头’,把夏日北京胡同四合院的情调刻画得栩栩如生……”曾老指正说:“准确的说法,后半句该是‘先生肥狗胖丫头’,因为四合院的老爷太太少爷小姐都不必提起,先生指的是账房先生,跟肥狗丫头并列,以示其宅主的富足,以及劳资双方的和谐,跟前面提到的三样事物,共同构成一种封闭慵懒的氛围……且不必对这句话多加评析,现在咱们无妨都闭眼默忆一下,当年胡同四合院夏日天棚下的一派清凉……”

我闭眼默忆,胸臆里不仅出现了四合院垂花门里,齐着屋檐搭起,高出屋顶,覆盖住整个内院的,杉篙、竹竿、麻绳、芦席构成的硕大凉棚,还出现了当年四合院里住房窗户上糊的绿幽幽的冷布,可以卷起放落的东昌纸窗帘,以及阶沿下喜阴的玉簪棒,窗户里案几上的文房四宝与冻石摆设……甚至还有堂屋绿瓦盆里,从冰窖里买来的,头年什刹海里采出的天然冰砖……那时没有空调,甚至没有电扇,可是在天棚的遮蔽下,四合院里却暑气尽消,一派清凉……那天棚上覆盖的芦席,都可以通过拉动麻绳很方便地卷起铺开,一般小雨不会漏水,雨后氤氲出森林般的气息,干燥得很迅速……

我把忆及的天棚美景跟曾老形容了一番,他笑道:“正是那么个情景儿。旧时不仅夏日,其余季节,有时也需要请棚匠搭棚,像红白喜事,搭起的天棚底下可以摆宴席,还可以再搭个台子演堂会戏。节庆时,街上搭牌楼,也属于棚匠活计。有的商家讲究在门前搭棚,方便顾客,以广招徕;这种席棚,甚至二十多年前,在不少的副食店门前都还有,入秋底下往往码着冬储大白菜,还盖着棉被……清朝末年,光绪大婚前,宫里太和门遭了回禄,棚匠愣用搭天棚的材料再加上绫罗绸缎什么的,搭出了一个望去丝毫不差的太和门来;还有八国联军入侵北京时,正阳门被焚,后来慈禧、光绪两宫回銮,也是用那办法,竟搭出了偌大一座几可乱真的正阳门!你说天棚匠手有多巧!……”

接着曾老介绍起胡同里的天棚将军来,赢得这称号的老者已经年逾九十,据说直到七十来岁时,他还能不另用任何辅助工具,也不需要把杉篙、竹竿先插地固定,就凭一双手,不断地用麻绳捆扎,先低后高,攀上爬下,腰腿并用,循序渐进地,扎出一座大风也刮不倒的牌楼来!

晚饭后,曾老带我去天棚将军家求见,他家那平房外固定着空调的压缩机,屋里家用电器一应俱全,但只有他的子孙们在家,说是开着空调,他还总嫌屋里热,一个人往什刹海边遛弯儿去了……孙子把桌上一样东西指给我们看,那是用许多牙签扎成的一个天棚,我和曾老都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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