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其扰

我夜间写作,上午睡觉,在谈自己创作的文章里,我讲到过这一点。当然,这一习惯不可能让所有欲同我联系的人都事先知道,所以也偶有上午找上门来的。好在我还坚持一个原则——这倒不是什么我个人的怪癖,至少北京的同行们大都如此——访客应事先来电话约好具体时间。因此,凡事先来过电话的,我或我家里人都会告诉他们上午不宜来访。凡约好在下午某时会面的,届时我一定在家恭候。

那天却有一位女士一早就跑来,说是在X学院旁听的,热爱文学云云,定要见我。爱人不忍劝退她,却忍心叫醒了我,我只好睡眼惺忪地去厅里见她。该女士三十来岁的样子,或者我把她看大了。总之并无妙龄的感觉,穿着打扮似颇新潮,或者当时我不及细察,总之亦无甚特点。问她何事,称她已知我将去X学院讲一次,要我趁便代她求情,求什么情?原来人家并未录取她,她现在是你不录取我我也来听课——我说你听了课不就行了吗?那结业证国家教委又不承认——她说不录取她就不能住进学院,现在她是住的旅店……我老老实实告诉她,我和该学院并无多大关系,与负责这方面事务的人更说不上话,但她既找到我,我也就答应有机会时帮她说说。她还谈兴甚浓,我却呵欠连天,不得已下了变相逐客令,她也就走了。

过几天我去X学院讲一课,她果然在座,而且我一讲完她就走上来招呼我,很熟稔的样子,我也就招呼她——实在我也不认识别的任何一个学员。后来系里负责人招待我,我就顺便为她求情,他忙对我说:“哎呀,你可千万别管她的事!她是那种从小城市来,千方百计要在这里混成个模样的女人……”我便埋怨:“那你们为什么把我的地址告诉她呢?”他用别的话岔了过去,想是被她缠不过,就自己金蝉蜕壳,嫁祸于我了——但当时我也没太在意。

两三天后,在我接到的一叠信中,有一封是她写来的,说是替人家跟我约稿——但她所说的那个刊物,应是一个很小的外地某文化单位的类似内部简报那样的东西,再看她用的信封,又是北京一个我原来没听说过的Y学院的公用信封,自然看过就扔字纸篓了。

忽然有一天上午又门铃作响,爱人不在,我起床披衣去开门,是她。我便告诉她正休息,而且不接待未事先联系好的客人。问她有什么事,说是来取所约的稿,我说不拟写那个稿,请她不要再来了。

她却几天又来了,而且又是上午,我仍不让她进屋,扶着门很不客气地对她说:“你怎么回事?”她说:“我考电视台,我觉得我考得很好,可我让人家给挤了……”我心中掠过一丝同情,但对她如实地说:“这类事我帮不了忙;你千方百计想打人北京文化圈,可我一点儿忙也帮不了,你以后千万别再来打扰我了,尤其不能上午来搅我的觉!”她却一笑,说:“上午你肯定在呀!而且,你的那位又多半不在……”我气得把门重重地关上,我家单元门上虽有猫眼,但我们那个门廊的光线很暗,因此形同虚设,而爱人特别是上大学的儿子有时又忘带钥匙,听见门铃响坚决不开门我又做不到,因此她的骚扰,几乎难以排除,想到此,真烦透了!

也曾想去和开电梯的女同胞说说,让她们见了她别让她上来,可电梯班不断换人,可怎么让她们都清楚?更何况还会派生出一些议论,产生副作用。

有一天上午她又来了,爱人在家,开的门。自然说我正睡觉,只见电话约定的客人,于是她赶忙问我家电话号码,爱人无心,顺嘴就说了出来,她笑笑,礼貌地说再见,去电梯口了,这就栽下了新的祸根——从此她不断打来电话。

头一回来电话,我对她说:“我们根本没什么关系,你不要给我打电话!”

她就来了封信,这回用的是一家什么很少有人知道的报社的信封,里面的信笺又是外省一个小城市的一家什么公司的,信是匿名的——但我能认出是她的字迹。信的字句不通,意思却很明白,富于挑逗性。我看完自然随手就扔了。实在我要做的事太多,不可能把哪怕是想一下的时间用在她身上。跟爱人说了,她也有自己一大堆事,说了句:“这人有病。”也就懒得理会。

她却又来电话,我拿起电话习惯地“喂”一声,她便在那边立即说:“你好!”我一听是她,马上挂掉。谁知大约一小时后,她便来按门铃,原来她打电话,是要验证一下我可在家。还是爱人去开的门,还是没请她进来,问她什么事,说要见我,爱人告诉她,我不愿见她,她还不走。没办法爱人只好在她鼻子前关上门。

从此我家电话铃一响,就都有点紧张,但也不能不接。如果对方是个陌生女性,往往搞得爱人儿子和我都一时不知该不该立即挂掉——其实很多次都是重要的稿件往来的业务电话,挂掉不仅误事,还会得罪好人,我接电话时也不敢照例先“喂”一声,有一回我拿起电话不吱声,结果对方也不吱声,双方僵持了足有两分钟——你说那会是谁呢?

本来每天拆阅信件是一桩兴味盎然的事,自她掺进来以后,就时常要遇到她寄来的“耗子屎”——有一回她“命令”我某日某时去月坛;有一回里面是两张去西安的卧铺票的铺位号;还有从报纸上剪下来的不知何意的刊头画;后来又有公开的猥亵语言;最文明的是一首“诗”,其中的叠句是“明月几时圆”……

最要命的还是她坚持着雷打不动的“三部曲”:先是一封信,再是一个电话,然后是人来。这样的骚扰继续了两个月,我的对策也只能是:凡认准是她的信,当即撕掉——但有时也还是拆了,因为她不断换信封,大体上都是一些文化单位的公函封;凡听出是她的声音,立即挂断——有人建议我在电话里骂回去,她在信里说了,巴不得挨我骂,喜欢听我哪怕仅是“喂”一声,我能满足她吗?她来,自然坚拒门外——但这就必得总是爱人去开门,不胜其烦,而她有一回就公然对我爱人说:“你们离了算了!”令人哭笑不得。可怎么办呢?问X学院,人家说本没录取过她,并无她的档案;她住在什么地方,不知道;她是不是真叫她自称的那个名字,也很难说;她大概确是来自那个外省的小城,可如果我给那个城市的某个机构写信,人家会管吗?她有到北京的自由呀;向我们驻地的派出所反映?她犯了什么法呢?干脆,我离家躲一阵?我又凭什么有家不能安居?想来想去,也就是她寄来的那些信,可以算是构成了对我的性骚扰,但我据此和她打官司吗?那她太求之不得了,她那打进北京这个大码头,成为名人的愿望,也就实现了!儿子的建议对我最有诱惑力——找几个“哥儿们”,等她再来时,给她点颜色看看!可那样,犯法的就可能反而是我了!当然,她是有病,应该找心理医生,可那得她自己去找。

总之,我在明处,她在暗处,都怪X学院的人跟她泄露了我家地址,却不能为我提供关于她的准确信息。

她是想走捷径,达到她预想的目的。闯北京,这么个闯法,倒也亏她想得出!

当然,我和爱人也采取了某种办法,使得她起码到目前为止,没有再来她那一套。

我不想也无畿力嫁祸于人……但也真企盼她尽快找到一位跟原来老婆离婚跟她结婚的大名人,那时我们或许会在某一个“派对”上相遇,她或许会告诉我,X学院和电视台都在抢她,而她却可能要到国外去发展……嗯嗯,但愿我的好梦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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