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次美国奥斯卡电影大奖给了一部叫《不可饶恕》的西部片,又有人把它翻译成《杀无赦》,不过我这里要讲的不是这部美国电影,但,之所以讲到它,是因为我要讲的事和美国有关系,而且,讲到最后,那也真是“不可饶恕”。
话说那天楼底下噼噼啪啪鞭炮一个劲地响,我正写小说,烦透了,便嘟囔说:“北京怎么这么落后!人家深圳广州春节都禁放鞭炮了,这儿还这么震耳欲聋地扰民!”儿子却早凑到窗户那儿往下看,他可是开心透了,大声唤我:“嘿,爸!快来看呀!真棒!快呀!过一会儿可就看不见啦!”我自岿然不动,说:“有什么特别好看的!左不过是对面有人结婚,老一套的场面!”儿子就说:“老一套?!你那想法才老一套呢!人家租的凯迪拉克加长豪华车,嗬!真气派!”我就一愣,凯迪拉克加长豪华车?都说北京早有了,而且有钱就可以租来过瘾,可我的眼皮儿福浅,一直没在街上遇到过;听见儿子那么一嚷,我也有过去看看的冲动,不过到了我这个岁数,惰性总是占着上风,终于还是稳坐钓鱼台,没挪窝儿。
第二天在电梯里,邻居们有的就议论到头天的那桩婚事,对凯迪拉克啧啧赞叹,又有问开电梯小章的:“你妹妹他们租那车,花了多少钱呀?”原来结婚的是小章的妹妹妹夫;小章她家住在我们楼对面仅存的一片平房院里,那些破旧的瓦顶房正期待着拆除改造,但那里面的年轻人等不及拆迁,便在这个春天里男大当嫁、女大当婚了;小章说到妹妹的婚事,又为妹妹自豪,又为自己早些年的婚事比之不足而叹息,她为电梯里的人们报道说:“不知道租那凯迪拉克花了多少,也是有人承包,还带拍录像什么的,一总花了八千八百八十八……”就有听见的人嘬牙花子,还有人问:“你妹妹嫁了个个体吧?”小章笑说:“个体大款能入赘到我们这么个破院里吗?”她告诉大家,妹妹妹夫都是国营工厂的工人,如今厂子很不景气,你说他们能有几个钱?可是人一辈子,能结几次婚?就算再开放的人,头婚也只有一次对不?所以花这么一笔钱是值得的……她说最值得的是请人拍了录像,一辈子里想看的时候随时能看,多带劲儿!我当时随口说了句:“一定好看,能借我看看多好!”有的邻居帮腔说:“是呀,你搞写作,你真该开开这个眼!”当时小章只是嘻嘻地笑,也没说什么。
谁想第二天我坐电梯,小章见了我,便把一盒录像带递给我说:“您拿去看吧!他们听说您想看,都愿意借——要是别人,他们也舍不得!”我接过,忙道谢。
回到家里,我就把那盘带子塞进了放像机,可没等我看,就来了电话,接完电话,又有人来访,送走了客人,又到了去外面赴朋友约会的时间……就这样忙忙匆匆,很晚才又回家,那时开电梯的已不是小章,所以我也没想起那盘录像带来,回到家,洗澡、吃饭、打电话、翻报纸……后来坐到电视机前,儿子早已歪在沙发上了,我看荧屏上好像不是正在播出的节目,便问:“你这是看的什么呀?《出生入死》吧?怎么你就爱看这种东西?你什么时候录的?”儿子懒洋洋地说:“刚录的,我再看看,音乐配得挺好……”我忽然心魂一悚:“你拿什么带子录的?”儿子说:“用你新买的‘大自然’录的呀!”我凑过去一检查,两眼立马发黑——他用的是小章借我的那盘带子!
确实也不能怪儿子,因为我回家后一直没给他打招呼,而且,我头两天确实刚买回来几盘“大自然”空白带,偏小章借我的那盘,也是崭新的“大自然”,包装完全一样,封套上并无特别的标志……
我意识到,我犯了死罪!我给人家抹去的,是永不可重演的人生中最宝贵的场面,那是用多少钱也补偿不了的!如果那是电视剧中的一场,纵是倾家荡产,我也愿赔偿损失,揖请他们重拍,可我难道让小章的妹妹妹夫重坐一次凯迪拉克吗?纵使他们重来一遍,连宾客都重新一个个再请来助兴,他们那天的原始心情,岂是还能恢复的?……
我是不可饶恕的!
天哪!读者诸君,你们有什么不乞饶恕只求善后的良策?请快快有以教我!……
1993.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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