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灯已经关闭，正要蒙眬睡去，床头柜上电话铃响了，抓起电话筒“喂”了一声，只听那边似乎报出一位熟人的名字，但声音不像，于是他不由得警惕地问：“你究竟哪位？”
这回听清楚是个男孩的声音，自称是那位熟人的儿子，自然就问他：“怎么回事？你爸找我吗？你们家出什么事了吗？”那边男孩哭声哭气地说：“叔叔，您别挂上电话，您别不理我，我爸我妈都出去了，还没回来哩，我、我、我……害怕！”这就怪了。不由得跟那男孩说：“怕什么呢？你家门锁好了吗？不是新装的防盗门吗？你别怕，他们一会儿不就回来了吗？”谁想那男孩竟缠住不放：“叔叔，好叔叔，您听我说，听我说吧……”
他心里想：这分明是骚扰性电话，真讨厌！不过他回忆起那男孩的模样，记得确是这么个声音，也就并没立即挂断，勉强地接听了下去。
原来那两口子又闹了一场纠纷，当妈的赌气回娘家了，当爸的去参加一个什么会议，住宾馆去了。他跟那位当爸的最熟，那是个最喜欢参加各种各样会议的人——自然该人的职业也确实形成着有人主动邀请和他主动要人邀请的局面——该人每参加过一次会议，总会带回一大串“花絮”，以及会议中宴请时的一张贺卡式菜谱。他给儿子留下足够一周里天天在街上吃牛肉拉面和小笼包子的钱，并且家里冰箱里也储备了些鸡蛋和速冻饺子，已经上到小学三年级的儿子脖子上挂两把钥匙，回到家有音响听、有电视看，按说安排得也挺不错嘛，这儿子怎么竟大老晚时不好好睡觉，抻过老子的电话号码本，胡乱地打起电话来了？
“叔叔……上个月爸爸妈妈在我家搞‘趴踢’，只有您理了我，所以我求您再理理我……”他回想起来了，那次沙龙聚会中，宾主杯盘交错、吞云吐雾，那孩子在大人们腰身下无所适从地晃来晃去，牵着个算术本要问个什么问题，男主人只推着孩子的脊背让他早点上床睡觉，女主人同另外三位正围桌雀战，孩子凑上去时只得到一枚塞到他嘴里的酸枣；倒是他无意中接过了那算术作业本，帮那孩子检验几道计算题的对错，并摸了摸孩子的头顶，谁知那孩子竟因此选中了他来进行电话骚扰……
他想说声：“行啦，你快睡吧！”就把电话挂断，却忽然握紧了话筒，并且离开枕头坐靠在了床栏上，因为他听见那孩子在那边说：“叔叔，我爸我妈好久没跟我正儿八经地讲过话了，我上学以前，他们给我讲过故事，可我上学以后，再没听过他们讲故事了……叔叔，您别挂上电话，我不是要您给我讲故事，我只是……只是，叔叔，我、我讲个故事给您听，您不挂电话，您听我讲，好吗？求求您了……”
他一下子睡意全无。他没挂断电话。
1992年10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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