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涓是大学二年级学生，她每周去崔钢家辅导一次算术。崔钢现在进入六年级了，家长为他请的家庭教师已增加到四个，除李涓外，还有语文、英语、钢琴方面的教师。
中秋节后不久的一个晚上，李涓去了崔钢家，一进崔钢的屋，便吃了一惊：钢琴边上，用许多的盒子，垒成了一座比钢琴还高的塔。胖嘟嘟的崔钢拍手笑着，命令李涓：“你快说：一共是多少个盒子？不许一个个数！要马上说！”李涓说：“总有十多个吧！”崔钢哈哈大笑，蹦着脚说：“还辅导我算数呢！真没眼力见儿！一共是二十三盒！”
真是二十三盒。都是月饼盒。最底下的，盒面比脸盆还大；然后依次缩小着个头；有扁圆的，有多棱多角的，有长方的，有正方的，还有心形的……最上头的一个是提篮形的；绝大多数是铁皮彩印的，金碧辉煌，也有木制的、竹制的和瓷器的……
如今的中秋节，一户人家有好多月饼本不足为奇，可是，崔钢家的月饼盒竟能垒成一座高塔，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观！
“这么多月饼！你们家才这么几个人，咋吃得了啊？”
“吃它？我们才不吃这些玩意儿呢！”
“不吃，买来做什么？”
“买？”崔钢斜着眼笑，“我们家还用得着买这个？！”
李涓心里便明白：都是送的。崔钢的爸爸是个官。当官的，总有人给送东西。这也是中国社会的实情。李涓望望那座塔，不由得说：“你们自己不吃，总可以送给别人吃呀，比如附近的鳏寡孤独，残疾人……也可以直接送到幼儿园、敬老院嘛！……”
崔钢脸上现出一种他那个年龄实在不该有的表情，直愣愣地望着她，毫不拐弯地说：“李老师，你心里头其实一直在想，既然你们家有这么多的月饼，怎么中秋节那几天我来家教，你们也不端出一块半块的给我尝尝呢？……”
李涓感觉一股热血冲到了脸上，她气得几乎挥手打崔钢一记耳光……她咬咬嘴唇，忍住了，并且把冲到喉咙的一句“我才不稀罕呢”也吞了进去……她觉得眼前这个学生说这些无礼的话时，神态表情酷似他的妈妈……孩子毕竟是幼稚的，她需要耐心地予以调教……稍平平气，她问：“你妈呢？”
往常崔钢的妈妈这时总会出现，叨唠些自以为有用其实无用的话，今天怎么不见身影？
崔钢这时脸上现出顽皮的神气，仿佛李涓不是老师而是他的姐姐，踮起脚凑拢她耳朵小声说：“她文眉去啦！……”
文眉？李涓从未特别注意过崔钢妈妈的眉毛，似乎并没什么缺陷嘛，文什么眉呢？
“……那家美容院，连我妈也得预约才行……预约到这个时候，我可开心啦！我妈让唐姨今晚就别来了，给了我二百块钱，让我在麦当劳吃个够……”
二百块钱吃麦当劳，不得把肚子吃爆！
“……我回来，闷得慌，想玩，就垒了这么个塔……好玩吗？……不过，咱们先别上课，你得帮着我，把这塔拆了，盒子都再搁到阳台上去……不能让我妈看见呀！……”
看见了又怎么样呢？这又不是偷来的，不都是人家自己送上门来的吗？中秋节嘛，送盒月饼按说也算不上多大的问题……
崔钢拆上了那塔，李涓拦不住他，只好帮他拆……她发现盒子都很轻，都空了，不由得问：“你说你们没吃，又没送人，那怎么会……都空空的？”
崔钢很亲昵地说：“嘿，我告诉你，你可别跟别人说啊，这些个月饼呀，都让我妈她一个人……”
“一个人都吃了？！还不吃出病来？……”
“……那些天，她天天晚上，等唐姨跟老师什么的都走了，就坐在饭厅餐桌那儿，一盒盒地打开，一个一个月饼地掰开切碎了检查，还把所有的衬纸什么的都翻个透……”
“怕有毒？”
“不是！……妈妈说，前几年的经验，有的月饼里，藏着金戒指，还是镶水晶的啦！……有的那衬纸底下，搁着美元……这样的月饼，能送幼儿园、敬老院什么的吗？……”
“会是这样？”
“……妈妈说，这都还不算珍贵呢，最珍贵的，你知道是什么吗？……嘿，有一个‘七星伴月’的大月饼盒里，藏着几张照片！……”
“谁的照片？”
“……是一男一女，光着身子，搂搂抱抱的照片……”
“月饼里怎么还藏黄色照片？”
“不是黄色照片，是跟我爸争位子的那个家伙，他一不留神，乱搞的时候让人给偷偷用照相机留下证据了！……我妈我爸得了这照片可乐坏了！后来他乖乖地给我爸让了路……送我们家这盒月饼的叔叔，头年不是跟我爸欧洲七国考察去了吗？……”
李涓心里头直翻秽气。她问：“今年怎么样？这些月饼盒里都有些什么？”
“嗨！把我妈气疯了！”
“为什么？”
“都是只有月饼，除了月饼还是月饼……”
这时忽听有人在用钥匙开崔家单元那防盗门的锁，一定是崔钢他妈回来了。崔钢慌作一团，跌坐在空月饼盒堆里不知所措；李涓直起腰来，等待那面对面的一刻，并迅捷地做出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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