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苗心神不定。开头还不过是忐忑不安,在屋里转悠了几圈以后,越寻思越觉着邪乎,以至于一把抓起电话,仿佛捻死臭虫似的按着键……
电话很快接通了,那边老魏问:“怎么样?你都准备利落了吗?”
他一直羞于把那念头说出口,可事到临头,他不能不说了:“……哎呀老魏,飞机这玩意儿……要不,咱们还是坐火车去吧!……”
老魏不以为意:“你开哪门子法国玩笑?……你怎么回事儿?是你说的那个‘恐机症’又翻腾上来啦?”
这回出差,一起头老苗就跟老魏嘀咕过:“我可比不了你,坐飞机跟坐公共汽车似的……我可有‘恐机症’!一想起来离地面那么老远,魂儿飘得那么老高,心里就发怵……要不是这回事儿急,又非我跟着去不可,我可不冒那个险!……”可是,毕竟这是工作需要,一般情况下,领导还不批你坐飞机呢!当时老魏听了只是笑笑,机票什么的都是他一手办妥的,约好了今天各自去机场,在候机厅里会合。
老魏那边似乎就要挂上电话了,老苗急吼吼地跟他说:“哎呀你别不当个事儿!安全第一嘛!把机票退了,改坐火车,也就晚到一天罢了,能误多少事儿!我这可真不是跟你逗!实说吧,这几天我一直在查资料……就是命运测算……在街上买的……不非法!是有名有姓的国家出版社印的嘛……还有挺有名的人给作序呢!……你等我说完嘛!人家指出来,不能光信西方的那些个理性科学,东方的神秘主义也是个知识宝库嘛!……你听我说,我查了嘛,今天是个凶日,大凶,‘诸事不宜,尤忌远行’!……迷信?人家是有根据的嘛!是干支、星宿、建除、飞星、属相……多种因素综合起来,很慎重地做出的判断嘛!……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那边老魏生气了:“你怎么回事儿?没想到你竟然真的相信那一套!……你是什么意思嘛!难道你真的不去飞机场了?你像话吗?有你这么对待工作的吗?……”
听了这些话,老苗心里不是不惭愧,可他心里塞满了大凶不吉的预感,总觉得这一回如果去坐飞机,不是个凶多吉少的问题,而是个必定会“赶上”的问题……从电视里所看到那些飞机失事的镜头,快速、杂沓、重叠却又凝酽、明晰、生动地飞动在他的心头,撞击着他的魂魄……他嚅嗫地说:“……我确实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障碍嘛……我跟你讲出来,正是对工作……负责嘛……我真的憋不住了,不能不跟你打这个电话……特别古怪的是,我收拾完箱子,想把那本书找出来,再研究一下,嘿,邪门儿了,怎么也找不着它了!……你知道我爱人孩子这一阵子都在我丈母娘家嘛,家里就我单拨一个嘛,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不由我不唯心嘛!……”
老魏在那边叹了口气,反而不那么生气了,然而语气严肃起来:“……既然这样,那你自己给王局长打个电话,说明你的心理障碍,改坐火车赶着去吧……你那张机票我到机场给你退了吧……不过你哪天坐火车?今天零点以前的是不是也不能坐?……如果你那本预测书上标明这好几天都不宜出行,那你就干脆甭了!……真没想到,受了这么多年教育,愣让这么本新攒出来的皇历给唬住了!……”
老苗又犹豫起来:“我……我也不是说……绝对不能……只是我心里头实在闹腾得慌……你先别批判我嘛……你知道全世界都有那么一些个人,不管受过多么好的教育,到头来还是害怕坐飞机啊……”
老魏跟他说:“时间不多了,你自己快拿主意,我也不勉强你……”这时老魏从听筒里忽然听到一种很突兀的声音,那是一种背景音,虽然模糊不清,却很明显,不由得问:“你哪儿怎么了?有人来了吗?怎么好像在笑?……”
老苗当然也听见了那声音,就在他那单元门外;天热,没关上原有的密封门,只锁着有镂空花栅的防盗门;声音就爆发在门外的楼道里,是笑声,很响亮,很真率,很开心,也很好听的那么一种银铃般的笑声……
谁?谁在那儿笑?为什么笑?
是老苗邻居家的闺女,一个长挑身材,面貌娇俏,穿着时髦的女郎;她平时很少出现,只有在自己轮休的时候才偶尔回来看看父母;她是个“空姐”,也就是民航班机上的服务员;这天她出了电梯,往父母家单元走去时,忽然脚底下踩着了一本书,不知是谁不小心掉在了那儿;她拾起那书,随手翻阅,原来那是一本所谓讲“预测学”的书,后头附着好厚一沓当年逐月逐日的吉凶预测;她拿眼睛一扫,便看见若干“不宜出行”“诸事不吉”“是日大凶”的字样……当她再一细看,那几个标明“不宜出行”的日子,恰是她在飞机上值勤的日子,往往一天里要在两三个空港里来回穿梭两次……她回忆起那几天里的情况,恰恰是气候最好,航行最顺,不晚点,不延时,空中颠簸度最小……而某个标明“是日大吉,利出行嫁娶入伙”的日子,那天分明是因为受暴雨影响,光北京天竺机场就有十多个航班停飞……可这书印得好漂亮啊!是谁的?还给包上了书皮,有些个地方还画上了圈圈杠杠……她本已忍俊不住,当她翻到自己已定下的那个结婚日期下面用粗黑的字体注明“不驻吉时,诸事勿用”时,便实在憋不住,笑出声来,并且一笑而不可遏止,终于,那银铃般的笑声充盈于整个楼道中,形成一派欢悦的共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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