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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吉虹情绪很亢奋。

因为祝羽亮跟康杰闹翻,闪毅闻讯赶去处理,所以这晚便不再有暇来跟吉虹纠缠,吉虹因此痛痛快快地跟王府饭店的那个凤梅一起用了晚餐,并且又到酒吧里,选了一个可以喁喁倾诉的角落,两个人说起知心话来。

在和凤梅的接触中,吉虹逐渐感受到,凤梅是一个真正懂得风月的人。检讨自己,真是惭愧得不行,虽然演过不少谈情说爱的角色,从所谓“纯情少女”到“青楼泼妓”,并且有的角色居然还大受好评,甚至得了奖,可是,吉虹不仅至今还是个处女,不仅并无跟男人上床的经验,就是真正够得上是爱情的人生体验,严格而言,也仍付阙如。这不仅是那些迷恋她的影迷们万万想象不到的,甚至于她自己,清夜扪心自问,也不禁喟叹:难道这是真的吗?

想起来甚至不免有恐怖感:她至今竟仍没有体验到名副其实的初恋!

不错,闪毅深深地爱着她,甚至于就闪毅那方面而言,多年前她穿着那件红毛线衣过生日,并且恰恰在那一天受到凌辱时,闪毅对她的感情,便已可称之为初恋了;可是她却始终没有爱上过闪毅。

因为演这部《栖凤楼》,她也曾在暗中自问过:我是性冷感?抑或是竟有同性恋的倾向?答案是坚实的:否。她对同性恋能够理解,却无论如何不能引出哪怕是丝毫的情愫来。那么,她爱什么样的男人?具体而言,哪一个男人引起过她的爱恋?她总结出来,大体而言,她喜欢比较儒雅的成熟男性,她曾喜欢过中学里的那位身材颀长的数学老师,还喜欢过所遇到的头一个导演,以及在《孤舟》里演她那一角的哥哥的那位演员,那大体都是些有高贵感的知识分子型人物。至于现在她所演的《栖凤楼》里的那几个男人,无论是戏中角色还是扮演者,从“将军”到“荷生”到“旺哥”,没有一个是她心仪的。

在同王府饭店的这位凤梅的交往中,她们逐渐谈及对男人的看法,以至于有一天那凤梅问她:“你觉得什么样的男人最性感?”

她试着回答这一问题,说她喜欢儒雅的,王子般高贵的,风度脱俗的,额头宽阔并且发亮的,下巴上有凹窝的……凤梅耐心地听完,追问:“就是这样?”她点点头:“唔,基本上就是这样吧……”凤梅竟“扑哧”笑出声来,评价道:“原来,你还纯洁得跟一个高中女学生一样,简直没有入门呢!”这话令她吃了一惊。于是便虚心求教……

经凤梅点拨,她才茅塞顿开。原来,漂亮与性感,喜欢与性吸,爱情与性乐,都并不是一回事,“当然,能都合到一块儿,那是福气,”凤梅对她循循善诱,“实在合不到一块儿,分开享受,只要你不是故意要伤害谁……那也挺不错……”

呷着鸡尾酒,听着凤梅这些个惊心动魄的话语,吉虹有一种偷吃禁果的冒险感与居然尝到奇滋妙味的快感……

就在吉虹脸儿绯红地聆听凤梅的骇人经验时,司马山和另一位男士进入了酒吧。司马山一进去就用眼睛搜索吉虹与凤梅的身影,果然在!司马山不禁暗暗为自己喝彩。他和那男士在靠门口的座位上落座,未及点酒,他先用手机跟雍望辉通话,请雍望辉赶紧带上“伯父遗稿”来这里与“罗总”见面。其实那个跟他坐在一处的男士鬼才知道是否真的姓罗,是否真是个有财力的总经理,不过,那人显然是来跟他合作,蒙骗雍望辉的。

在雍望辉到达这酒吧之前,司马山一直心神不定,他很怕吉虹和那凤梅忽然起身离开酒吧。他的一双小眼睛,射出大头针般的锐光,似乎是在竭力地将那两位女士别纸般地别牢在那里。

雍望辉没多久便赶到了。他带来了厚厚的一摞书稿。那位“罗总”没翻几下,便爽快地表态说:“……原来是您的父亲!这就更不用犹豫了!您给来篇序吧!说不定借您的大名,这冷书也能升几度的温呢!……这书我出资!稿子我拿走,我马上安排下面的人投入具体操作……进展情况,和我联系不便的话,你随时问司马大哥吧!……”

雍望辉喜出望外,可是也多少有些狐疑,这最起码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而且有许多的细节乃至于技术性问题有待于一一落实:找哪家出版社要书号?来不及复印,原稿你这就拿走,万一搞丢了怎么办?我写的序你什么时候要?我怎么给你?谁来校对?这种著作可最怕排错印乱!究竟印多少本?怎么发行?我能得多少本?还是印出来全给我,让我自己去赠阅?你这就拿走书稿,要不要写个字据?我要不要给你写个正式的委托?……

雍望辉一生的弱点便在于此:逢到真正牵扯到切身利益的事情上,他心里并不是不在乎,可是嘴里的舌头就是那么样的不争气,死甩不出足够的话语来。他刚嗫嗫嚅嚅地哼出他心中急切想议决的一些问题来,那“罗总”已经把他拿去的书稿塞入一个密码箱中,并且“咔嗒”一声关闭了箱盖,迅速地拨乱了数字环;司马山一旁拍着他肩膀,笑吟吟地说:“你放心!罗总办事从来都是嘎嘣脆利,说一不二,点水不漏……这事你跟我联系就是了,你回去可以开出一个单子,看还有哪些个细节需要逐一落实,交给我,我给你及时电传到罗总那边……包在我身上!”

雍望辉还能说什么呢?唯有连连致谢而已。

司马山看准时机,拍下雍望辉的胳膊,朝酒吧深处一指:“咦,那不是吉虹吗?那可是罗总最崇拜的偶像啊……”说着眼光便朝“罗总”瞥去,“罗总”便眯起眼朝那边望,喃喃地说:“……是她是她,果然是她……我真是喜欢她在《孤舟》里的表演,这么年轻的演员,能演出人物内心深处的东西,不简单,不简单……”

司马山便对“罗总”说:“望辉跟吉虹熟极了……吉虹他们如今正借寒舍拍一部新片呢……你要不要去跟你心仪的艺术家认识一下?……”“罗总”嘴里说:“那怎么好意思……”下巴却在往下点,眼神凝向那个方向;司马山于是“水到渠成”地求雍望辉:“你就勉为其难,给罗总,还有我,我们,给牵个线,认识一下吧!……我们不会太打搅她们,就认识一下,交换个名片……我想吉虹她们会高兴的,我们加入‘追星族’,不会掉她们的分儿吧?……”

雍望辉平时是最厌恶做这类事的,可是,在当时那么个情境下,他很难拉长脸予以拒绝;他犹豫着,望着那边,说:“吉虹倒是吉虹……可那位小姐是谁,我可不认识……”

司马山故意猜度着:“好面熟……盖丽丽?李媛媛?高宝宝?……嗳,先不管她,先认识一下吉虹就很荣幸了嘛!走,咱们且当一回‘追星族’!这也是我们还有青春情怀的象征嘛!好事!”说着他便站起了身来。“罗总”也提着密码箱起了身。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雍望辉便强打精神,跟司马山和“罗总”走了过去,直逼吉虹和凤梅的桌前。

雍望辉后来完全不记得那短暂时间里所充塞的细节。他只记得受到惊扰的吉虹瞥见了他以后,至少是脸上并未显露出他预料中的愠怒……司马山和“罗总”都递上了他们的名片,当然不光是递给了吉虹,也递给了那位女士;吉虹说:“我可没名片……”司马山连说:“您用不着名片……只有我们庸人才需要名片……”那位跟吉虹在一起的女士根本没站起来,吉虹也不向他们介绍,那女士接过了司马山和“罗总”的名片,但连正眼也没给他们一个,既没回奉名片,也没像吉虹那么申明一声,整个儿是置身事外……司马山和“罗总”站在吉虹面前,说了些捧场的话,吉虹微笑着敷衍他们……从头到尾,至多五分钟的样子……

可这对司马山他们来说,已足够了!他们已是“大功告成”!

雍望辉哪里知道,他起了一个极为关键的作用——“自然而然”地将司马山他们的名片,传到了那位凤梅的手中!

司马山的名片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递过去的名片,上面所开列的并非他的官位及相关信息,而是一个名字很特殊的公司及相关的手机号码什么的……凤梅刚接过去也没注意,甚至将那名片就撂在桌上,根本不打算保留,但后来她一瞥之中,忽然仿佛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于是她将那名片拿起来再认真看,这一看,她的双眉便不禁一抖……她再无心跟吉虹叙谈……

司马山那名片上所开列的公司,分明是凤梅的那个……在背后所掌握的公司之一,该公司的头面人物她都认识呀,何尝有一个什么“司马杉”(司马山在这张名片上用的正是这样一个名字)?而且,这名片上也没有片主的职务,很是蹊跷……啊,凤梅既是“个中人”,当然很快意识到,这是故意来递到她手中,让她——他们——按那名片上的号码打电话联系呢!好,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咱们就联络联络!……

吉虹还想跟凤梅说些在别人面前难于启齿的话题,凤梅却耸了耸肩胛说:“啊,忽然累了,我想回房间休息了……”

凤梅回房间了,吉虹一个人留在酒吧里,小口小口地呷着“红粉佳人”,很胡思乱想了一阵。临走,她把人家给她的名片都撕碎扔到了烟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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