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热水瓶从宾馆五楼破窗飞出,画了一个优美的抛物线落到斜街的人行道上;热水瓶落地变形后倒没炸出多少热水与胆片,但飞溅的窗玻璃碎碴却在一瞬间如礼花怒放;结果有一片玻璃碴飞嵌到了一位恰好路过那里的妇女脸上,顿时鲜血直流……
宾馆经理这天有点沉不住气了。按说,有闪毅这么个大主顾,一包就包下几层楼的那么好些个房间,而且一包就是两个月,还是先付款后入住,这省去了多少拉散客的麻烦。没想到不满一个月,就接二连三地出现问题。宾馆里的服务员们,原来对电影摄制组,尤其是电影明星,充满了好奇心,甚至于崇敬,可是,很快地他们就发现,这些个拍电影的男女不但并没有什么超出常人的地方,而且,似乎臭毛病反而更多——这些人把房间总搞得乱七八糟,比如说烟蒂,堆满了烟灰缸不算,沙发、窗台、卫生间、地毯,乃至于电视机上,哪儿都会出现它们的踪影,打扫起来难乎其难;深更半夜的,他们男女混杂地聚在一处,倒也不一定是乱搞,可是或打麻将,或浪声浪气地狂吼尖笑,房间本来隔音就不好,他们还常故意打开房门,说是放出烟气,不仅服务员不得安宁,另外的客人们意见也很大。谁去找摄制组算账呢?还不是把抗议都倾泻到宾馆服务员和经理头上。最近便有两位客人说是被骚扰得一夜未成眠,因此离店时拒绝付款,经理也无可奈何。至于那些因借景而暂迁宾馆的住户,他们倒不怎么喧哗吵闹,然而他们常常在房中超负荷地使用种种生活电器,尤其是各种烹饪电器,闹得宾馆局部时不时地跳闸断电,株连到某些公共空间,比如使某层的某餐厅突然陷于一片漆黑,虽有应急灯燃亮,其中正在进餐的顾客便啧有烦言,因此拒绝付款或只付半价的事,也出过好几桩。对这种种情况,宾馆经理原来都“忍”字当头,尽可能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淡人淡出,得过且过。没想到这天因宾馆窗玻璃爆炸而负伤的妇女,当即捂着一张血脸找到经理,不仅要求宾馆立即送她到医院治疗,而且还说要找律师打官司,宾馆索要很大一笔精神赔偿费——这还都在其次,最让经理难以承受的,是她扬言要找电视台的人来给这家宾馆曝光,连那节目的题目她都想好了:“管理如此混乱的宾馆怎能开业?”
宾馆经理不得不找闪毅交涉。扔出热水瓶的客房确实属于闪毅统租的范畴。这是赖不掉的,有因之破裂的窗户为证。闪毅刚听到这个情况时,脑子里马上开始搜索摄制组的人员,是哪位仁兄或俊姐,干出了这种荒唐事呢?然而谜底一揭晓,不禁令他大吃一惊,因为,那间五楼的客房,是韩艳菊的临时家居!
闪毅找到雍望辉,雍望辉闻讯也大惑不解: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他问:“韩艳菊怎么会往窗户外头扔热水瓶呢?”
闪毅说:“她跟她那个丈夫,不是正在闹离婚吗?两个人争吵起来,一时发怒,不知他们俩中哪一位,就把热水瓶扔出去了呗!”
雍望辉皱眉寻思:“……不至于吧……韩艳菊这人,虽说一贯拔尖好胜,可她使用的手段,可总都是显得中规中矩的……司马山呢,我前几天刚见过他……他这人,我原以为是个……很无聊的政客,可是,人毕竟是复杂的,人性有许多个层面……没想到,他其实也有颇为古道热肠的一面……他们两口子即使感情上有了裂痕,闹离婚,又何至于……粗鄙到这种程度呢?……司马山更不至于大打出手,扔热水瓶……”
闪毅说:“算了算了……纠缠这些没多大意思……当时没人去调查,等到宾馆经理他们去敲门时,房间里已经没了人……楼层服务员用钥匙打开房门,进去看,也没再发现多少打架的痕迹……虽然前堂有服务员记得他们两个人在那以后前后脚离开了宾馆……晚上韩艳菊回到宾馆,她反过来质问经理,怎么窗户被砸破了?倒是一副要追究宾馆的架势……是呀是呀,可以理解,两口子窝里斗,斗成这样,谁肯在别人面前认账?……现在窗玻璃已经镶好,那倒血霉的妇女也去完了医院,医疗费自然由宾馆负担了,赔偿的事也有希望私了……万幸的是那玻璃碴没扎到她眼睛上,划破的地方也不至于留下多明显的疤瘌……可是,那娘们儿跟电视台的人有那么些关系,说是搞《焦点访谈》的那些个人这就打算去宾馆曝光,经理最揪心的反而是这个!……本来这也扯不到管理混乱上去,是我这包房的人弄来这么些个各色的人嘛!……行了行了,你也别琢磨那热水瓶是怎么飞出窗户去的了……你不是跟电视台的小宁挺熟吗?麻烦你给他们打个招呼:这事儿不值当他们当成个焦点!……”
雍望辉长叹一声。净来这些个打岔的事!他什么时候才能安安静静地坐在书桌前,踏踏实实地写自己想写的东西啊!可是他不忍拒绝闪毅,他最后还是同意跟电视台的小宁联系。
韩艳菊跟司马山的争吵何以会发展到那样暴烈的程度?是其中哪位在狂怒中竟抓起热水瓶朝对方掷去,以至掷到了窗外?而他们怎么会在狂斗之后,又能一致对外,不仅尽可能地消除掉了争斗的其他痕迹,并且甚至不再提离婚的事情?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能搞得清楚,也没有人有将其搞清楚的闲情雅兴。
他们的争吵,当然是出于严重的利害冲突。而此事,与王府饭店里的那个凤梅,有某种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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