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窗户外面的景象不雅,是一片瓦砾场,但在那栋新建成的楼房的那个单元里踱步时,冯老师还是怦然心动。
外面的瓦砾场,意味着这个楼盘还将扩建。这个楼盘离地铁站不远。相信很快可以成为一个配套设施齐全的社区。
这个单元只有82平米,是楼盘里最小的户型,但是比起自家住了二十来年的那个旧楼的单元,要大出27平米。如果努努在这里结婚生子,应该是非常幸运的生活。
努努此前只跟阿奇来看过一次。那回他们不曾兴高采烈,这回把妈妈带来看,努努也未见喜笑颜开。
“真的白送给你们?怎会有这样的好事?”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冯老师并不太以为意。她觉得女儿不过是还在强调,如果没有那个夜晚的惊险也就不会有今天这套新房。
努努的心思,还没有跟妈妈道出。
刚开始,她也为阿奇奋勇救主获得这样的褒奖,惊奇而又喜悦,但是,阿奇告诉她,麻爷虽然没有明说,但这褒奖的含义,应该是从此他要更彻底地卖身投靠在麻爷麾下,起码五十岁以前,他还得在关键时刻跟在麻爷鞍前马后,必要时奋不顾身地为其卖命。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前景。当然更不可能是努努对今后的期盼。
那么,如果他们接受了这贵重的馈赠,而在不久以后,阿奇提出辞职,麻爷会应允吗?按努努的想法,阿奇应该在半年后辞职,然后,用他和她的积蓄,开一个苗圃,这样,他们就可以过一种田园牧歌式的生活。
在阿奇用那把钥匙打开那单元的门之前,他们已经达成共识:无论如何,他们既然相爱,要结婚,那阿奇就应该换一种职业,与园艺师最匹配的职业,莫过于苗圃老板,而努努实际上也就成了苗圃的老板娘……他们来看看,不过是出于好奇,就像去看看朋友新买下的单元一样,他们是舍得放弃的,如果麻爷的意思真的是以房栓人,扣下阿奇,那么阿奇就会义无反顾地退回钥匙,净身离职。
但是,当那单元的门开启,努努和阿奇迈进去以后,他们两个的心就都不同程度地动摇了。尽管那是未装修的清水房,但是,在这个大都会里,这单元里的每一个空间,每一处细节,都昭示着他们:这天上掉下的馅饼非同一般,是个金馅饼,而且在如今的世道里,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迅速升值。
努努回想起,她很小的时候,一家人住在那个教育局盖的宿舍楼里,是其乐融融的,但是,等到她上小学的时候,父母就常为住房的窄小而龃龉,虽然有两间卧室,平时父母和她各占一室倒也安然,但是父母两边外地的亲戚一来,便顿感转圜不开。到她上中学的时候,楼里一些人家不知都是怎么抓住时代机遇的,或获取到不菲的灰色收入,或子女发了财,在其他地方购买到大而新的商品楼房,搬往新居,这楼里的住房在结束福利分房一律低价自购以后,就或以高价转卖,或以相当不菲的金额出租,因条件未得改善而留住在楼里的人家,便觉得颜面羞赧。后来父亲去世,家里减员,但努努和妈妈却并未觉得居住空间变宽敞了,因为她们所住的六楼,其余各户全都或卖或租迁往新的楼盘,她们每天还得爬楼梯回家。努努第一次到中学同学钟力力家去时,才知道六层以下的楼房不设电梯的规定早被突破,人家所住的高档楼盘,六层也有电梯,而且一梯两户,就是住二楼的,一般情况下也不用走楼梯。努努上大学以后,回到家,常对妈妈说的一句话是:“妈,我一定能挣钱改善咱们的居住条件!”而妈妈惯常的回答是:“你嫁个有大房子的男人就好!我一个人住这里足够宽敞了!就是爬楼越来越吃力,不过我也还不甚老,天天爬上爬下也是很好的锻炼!”
阿奇对独立住房的追求,以前比努努淡一些。他已经用挣到的钱,在家乡为自己盖了一栋两层的住宅。在这大都会里置套房,以他那不算低的报酬,若要攒够首付,也得七年八年,何况他是外地户口,还没有在这边贷款的资格,若是全款买下一套稍微像点样的单元,则真不知要攒钱到何时方可圆梦。他每月还要给父母汇钱,对其余亲友的求助从不推托,加上对跟前弟兄们大手大脚,请吃请喝,来借必应从不催还,甚至很少查验自己的存款,遇上冯努努,由真爱而生结婚之想,这才意识到自己应该负起在这大都会置房的责任,痛下决心,从此开源节流,认真攒钱买房!但这追求浓酽起来,注意各处新楼盘价位,才惊悚于愿望与实际之差距巨大!
麻爷所赠单元的诱惑,阿奇和努努都难抗拒。看完那房,他们转移到一家餐馆车厢座,直到服务生送来菜牌,他们才打破各自想心思的沉默。阿奇这就辞职吗?退回钥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啊!
努努带妈妈来看房,是再做一次内心的调整。也许,她应该接受阿奇那保镖的职业。各种职业都是平等的,不是吗?保镖是高危职业?其实,许多职业都潜伏着危险,比如医生,前两天还有心怀不满的患者闯进医院乱砍的新闻,被砍死的,并非那他认为是对他态度不好的医生,而是另一个新上岗的青年医生!还有影视明星因拍戏受伤的消息,多少俊男靓女涌向艺术院校的考场啊,他们难道不知道当演员拍戏也是个高危职业?再说,阿奇再干个十来年,麻爷必会给他另安排个工作,她也还可以从长计议……
“这厨房真不算小!”冯老师在那单元里转悠。她对庞奇的不满意,不仅是职业,对她来说,更要紧的是学历。初中毕业!她真不敢多想。她含辛茹苦地将女儿培养到成为学士,怎能让鲜花插到牛粪上?
但这牛粪却能为鲜花提供如此现成的好房子,好房子又怎能放弃?虽说卫生间是个进去就必须开灯的暗卫,但足够宽敞,而且整个单元分割成三室一厅,将来小孩有独立空间,她也可以来住一间……
冯老师满脑子转悠的是:这女婿的学历问题该怎么化解呢?踱到阳台,见女儿正倚栏发愣,就过去说:“努努,你那阿奇虽说快三十了,补个学历也应该还来得及,进不了正式大学,上函授班考个本科学历也还是可以的,他既然喜欢文学,就去考个中文系文凭好了……”
本是柔声跟女儿商量,没想到努努突然转过头来,满脸怒容,跟她激动地嚷起来:“你又来了!学历学历学历!你烦不烦人呀你!因为学历的事情你把爸爸憋出了癌,你还要我也憋出癌来呀!”
确实,当年在那所中学,评职称的时候,因为努努爸爸只有师专的学历,不是大学本科学历,就没能评上高级职称,分配宿舍之所以安排在六楼,也是因为按学历排队排不到前头,为这事儿妈妈没少叨唠爸爸,以至有一回爸爸气得跟妈妈说:“你那中等师范的学历岂不更寒碜?你要是高学历评上个教授,我跟你住教授楼去!要不我们离婚,你另嫁个教授!”
冯老师对女儿的大变脸毫无准备,深受打击,忍不住也吼她:“你这是些什么话?告诉你,你青春反叛期最厉害的时候,我都没让你吓倒,你以为你有了这房子就成阔太太了?告诉你,我还真不稀罕!多余跟你来这么个破单元!”说着就噔噔噔往外走。
努努紧跟在她妈身后,气急败坏地说:“学历学历!少跟我说什么‘学历差距大,没有共同语言’,我跟阿奇共同语言多着哩!倒是跟你这么个半瓶醋的师范生说不到一块儿!我也告诉你,你更年期最厉害的时候,我也都没让你吓倒,你以为你这么着再闹更年期,我就让着你!”
冯老师大脑里迸金星,噔噔噔冲下了楼去,努努跟出单元,还想朝楼梯口嚷,却大脑里顿成空白,她蹲在那单元门口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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