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周四,文嫂来打扫卫生、洗衣服,门铃响后,薛去疾把门打开,只见文嫂身边还有一个小伙子,个头跟文嫂平齐,作为男人算是矬子了,但是非常敦实,眉眼则跟文嫂有相近之处,就猜出来是那赵聪发。果然,那小伙子见到他就鞠躬,说:“感谢大爷救命之恩!”又转身抱起一个有商标的纸箱,很重的样子,文嫂代他说:“知道你们不喜欢喝酒,这是他孝敬的酸枣汁,将就着喝吧,要是顺口,以后每月给您送一箱来!”他知难以推辞,就忙道谢,文嫂先进屋换了拖鞋,那赵聪发自己早穿了鞋套,文嫂将弟娃引到储藏室,赵聪发放妥那箱饮料就告辞,薛去疾挽留:“坐下喝杯茶吧!其实该谢的是庞奇,我自己哪有捞人的本事!”赵聪发说:“替我谢他吧!”再鞠一躬就往门外去,文嫂替他解释:“面包车还停在楼门口,得赶紧挪开,还要给那边味美打卤面馆送酒水呢……”
赵聪发走后,薛去疾问文嫂:“他怎么又给味美打卤面馆送上货了?这边离他原来送货的几个餐馆挺远的啊!”文嫂说:“可不是嘛!谁能想到,在拘留所里,他就认识了那二磙子呢!”薛去疾这就不明白了:“咦,不是奇哥儿给那派出所打了电话,那边同意放人吗?怎么还是进去了?何算我根本就没帮上你们,没把你弟弟捞出来?那还来谢我干吗?那酸枣汁岂不拉我嗓子眼儿?”文嫂就把腿一拍:“嗨呀,我这个弟娃啊,你听我细说……”
原来,那天赵聪发被拘进了派出所,庞奇的电话及时打过去,那边的熟人很买账,又训了赵聪发几句,就打算将他放掉,喝令他:“下不为例!回去好好反省!”可是赵聪发自动要求判拘留,坚决要进拘留所,稀奇!派出所的民警还是头一回遇上这种倔货。怎么着,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那好,还客气什么!就把他带出门外,要用车押他去往拘留所,民警因为有庞奇来电话的面子,没给他上手铐,他小子倒主动问:“手铐呢?铐上我呀!”那民警还犹豫什么,干脆把他反拷上。这时候那跟他冲突手掌受伤的人,以及那人的几个亲友,都还没有离开,目睹了赵聪发被反铐着押往拘留所的场面,当时赵聪发还故意跟那手掌缝了十三针的家伙对眼,眼里似乎放电,倒把那家伙震住了。所以,不是庞奇没面子,不是薛去疾帮不上忙,是那赵聪发自己,横下心要进拘留所!
“你弟娃是个怪人吧?自找罪受,何苦呀!”
文嫂却已经非常理解,告诉薛去疾:“我也是他出来了,才明白。到那里头能不受罪?他告诉我,带进去先把衣服脱个精光,用那高压水龙头,喷出水来鞭子似的抽你身子,进了号子,里头的老大先把你脑袋往茅坑里按……可是,如今他那一行的,都知道他是打架不要命的,带过手铐,进过局子,蹲过拘留所的,谁都不敢再跟他争地盘了,那被他打伤的,还凑过去给他送礼,讨好,明明比他大两岁,管他叫聪哥,后来干脆躲远处,再不敢在他眼前晃摇了!如今他那送酒水的营生,是越发顺畅了!在拘留所还认识了那二磙子,二磙子不知道那回是怎么的,也在那派出所管片犯了事,薅进拘留所,当然在那里头二磙子没受什么苦,没拘够天数就有人捞他出去了……聪发出来以后俩人就来往上了,如今二磙子把原先送货的辞了,专要聪发跟他合作。大爷,您说聪发这孩子是不是因祸得福啊?”
那天晚饭后,薛恳回来。薛恳他们公司搭起架子后,选在远郊经济开发区落脚。他们的项目可以直接通过实验室派生产品,所需场地不大,除了会计出纳非立即聘用,开始阶段三个合伙人,加上新入股的三个人,一切尽量分工承担,在网上发布了专业人员的招聘广告,也有来应聘的,有的一见是草创的阶段,不愿共同创业,有的虽然有加盟之意,一涉及薪酬,嫌所开底薪太少,都摇头而去。自公司开张以后,薛恳就搬到公司去住了,只能忙里偷闲地回来打一头。
父子二人灯下对坐,交谈时心情都颇沉重。公司所争取的官方资金赞助,还是一张画饼。薛去疾直言:“我帮你打听来打听去,无法证实,那小子真是大人物的孙女婿。尽管我早在饭局上见过他,连麻爷那么有谱的人,也善待他,可是,说到底,那大人物究竟有没有孙女儿,也还是一个疑问。不过,还是不能放过这样一条线索。听说有开发商就因为他的面子,拿到好大一块地。他那样的社会存在,若是真的促不成交易也只算是假的,若是假的能办成事儿那就得算是真的。”薛恳叹气:“真不适应这边。美国那边若不是赶上经济萎靡,我的生活真是平顺。这边模糊区域太大,又真好比是在丛林中搏杀。我从小何尝从你那里得到过拉关系找靠山以及丛林搏杀的训练!”薛去疾任由儿子埋怨。就把赵聪发的故事讲给薛恳听,薛恳听了惊心:“这是什么生存法则啊?谁敢拼命,谁拳头硬,谁不怕坐牢,谁藐视法律法规,谁就是强者,一大片人就服他……那么,理性呢?谈判呢?妥协呢?退让呢?共享呢?……难道后面的这些,不是更好的竞争之道吗?”
薛去疾问:“今天你还回去吗?”薛恳说:“要回去。公司缺了我还真不行。其实我只愿意负责专业方面的事情,当不来什么董事长、总裁,可是,那五位仁兄说,我的股份最多,责任必然最大……唉,现在最大的困难,其实还不是缺人手,而是缺钱,设备、原料等等投入后,账面已快见底……不过已经有两份订单,现在要是能马上有一笔较大的资金投入就好了,可从哪里筹措呢?难道去沾高利贷?爸你说过那可是饮鸩止渴啊!”薛去疾心头只有焦虑,毫无襄助之计。
薛恳临出门前,环顾那大约有三十平米的起居室,忽然口中呐出一句:“其实,换个小点的地方去住,也未尝不可吧?”
薛去疾就觉得,心里扬进了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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