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从公司回家以前，薛恳总要给老爸先打个电话，已形成不可更易的惯例。
这天，也就是看到奇哥儿出现在红泥寺街果棚外的第二天，晚上九点钟了，薛恳并无电话打来，薛去疾就自己用高腰木桶，接了电热器里的热水，倒进些白醋，坐到卫生间的高脚凳上泡脚。
忽然听到单元门被旋开的声音，薛去疾就提高嗓门问：“谁呀？”
“是我，爸！”
薛去疾就继续用大嗓门问：“怎么不先来电话？你吓了我一跳。出什么事情了吗？”
薛恳在卫生间找到了老爸，看见老爸正在泡脚，就止住了涌到喉咙的话语，先过去，站在老爸身后，伸出手，给老爸揉肩。
薛去疾从儿子那在他肩上按揉时的颤抖，意识到情况不妙。就问：“有坏消息？”
薛恳的手停止了动作。忽然转到老爸侧面，也是因为老爸坐在高脚凳上，为方便说话计吧，就跪下了。
薛去疾把腿一只一只从桶里抽了出来，其实泡脚的预定时间还没到头，薛恳没有劝父亲再多泡泡，忙站起拿过毛巾为老爸擦拭，又帮老爸把睡裤原来卷起的裤腿放下，拢上拖鞋，还试图要为老爸按摩小腿，但是薛去疾自己站起，往他那卧室去，坐在床边的单人沙发上。顶灯没有开，单人沙发后面有个垂花似的阅读灯，开着，光线从老爸头顶泄下，看去比实际年龄老很多。薛恳看着心中剧痛。薛去疾吐出一口气，摆摆手说：“讲吧。把坏消息告诉我。”
薛恳先是拼命咬着嘴唇，然后一下子跪在父亲面前，抖着嗓音说：“爸，我大不孝……”
薛去疾蔼然地说：“你怎么不孝？那泡脚桶，就是你孝敬的呀。快告诉我吧。”
尽管薛去疾早有心理准备，但薛恳道出的情况，还是让薛去疾脊柱发凉。
原来，那美国科学家的研究成果，被欧洲几位同行否定。那种科学实验，必须是经过上百次甚至上千次的重复，每次的结果都一样，才算站住脚，特别是要经得起同行采取同一试验方式反复进行检验，结果欧洲和日本的几个实验室，都出了结果，就是那美国科学家反复试验都呈阳性，而他们反复试验的结果均为阴性，问题出在哪里？美国科学家自己焦急地找原因，欧洲、日本的同行也友善地帮助解开这个怪现象，最后的结论一样：如果在试验过程中不使用从中国进口的试剂，那么试验结果一定呈阴性，只要换成从中国进口的试剂，则可呈阳性，那么事情就很清楚了：薛恳他们公司生产的试剂虽然价格低，却不合格，在目前的情况下，美国、欧洲、日本的相关实验室，都不能再使用他们的试剂，以免导致科研工作的徒劳。现在，欧洲、日本和美国的相关实验室，都首先在网络上公布了这个结论。美国那位科学家，也公开承认了自己原来的试验报告形成了误导，就不慎使用了不良试剂一事，向同行和传媒以及公众深致歉意。这样一来，原来所有的订单全泡汤不说，原来已经买去的试剂，未使用的退货，已使用但尚未付款的则一律不再划款。就在这天上午，公司电脑里已经出现美国公司传来的律师函，纸质函件也已快递，不日到达，人家不但拒绝付款，还提出了赔偿要求！
薛去疾听了，血压顿时波动，颜面都抽搐起来。薛恳趴到老爸膝盖上痛哭。薛去疾抚摸着儿子头发，努力镇定下来，劝慰他说：“创业，原不一定成功，失败了，要面对。如果做试剂无法重整旗鼓，那就宣布破产。天无绝人之路。总还能再找到办法的。”薛恳就说：“我们不服！难道我们是故意造假货骗人吗？这两天我们也是那样反复检验，就发现，试剂的问题，只出在一种原料上，我们也已经写了律师函，跟供货商索赔！”薛去疾反复抚摸儿子的头发，把浓酽的父爱，通过手指的运动传递给儿子。
薛恳心里一番挣扎，要不要把那最最坏的消息说出来？如果说出，老爸会不会崩溃？但是，他不能不说，因为时间极其紧迫！薛恳仰起头，咬咬牙说：“爸，这单元，原以为有大订单，要扩大生产规模，凑资金，给押出去了，现在，现在……”薛去疾就说：“知道，我原来就知道嘛，不是抵押期半年吗？我们还有小半年的时间嘛，公司关掉好了，抵押来的资金，总还有小一半没用出去嘛，一切设备，包括办公用品，全卖掉，再抓紧跟那供货商打官司，赢了也来还钱，我也还有一点积蓄，梅菲那边多少出一点，再设法借到一些，半年后把这房子赎回来，也还是有希望的呀！”薛恳就终于道出那令老爸五雷轰顶的消息：“十天前，利欲熏心，以为一笔大款马上要划过来了，就想贷出更多的钱来，于是，董事会上，我的决定，再把这房子，二次抵押，押给金狮典当了！抵押期半个月，利率奇高，现在还差五天，哪里筹措那么多钱去！这房子，丢定了呀！爸，我不孝，不孝啊！”薛去疾两眼发黑，心口发紧，薛恳站起来，找到速效救心丸，往老爸舌下塞下十几粒。
薛去疾缓过神来，盯住薛恳，薛恳第一回从父亲眼神里看到了恨，薛去疾轻轻摆手让儿子走近些，薛恳就又跪到他面前，刚跪下，薛去疾就扇了他一耳光。薛恳挨了这一巴掌，反把心彻底硬下，遂一口气哀求道：“爸，你怎么打我我都该受。可是现在我们还是要努最后一把力，把这房子保住！怎么就能保住？如果爸你能在这两天见到那个麻爷，求求他，他一句话，就基本保住了！那金狮典当，是麻爷的嫡系买卖。那银行的贷款经理，也是对麻爷言听计从的人。你求麻爷开恩，我们退还金狮的贷款，只求免去利息！那银行的贷款，求他担个保，延长半年还款期……您不是见过麻爷吗？他对您应该还有印象，应该是个好的印象，对他来说，舍那么些利，积个大德，一念之善，真的不难，爸，您就找到他，破个脸，恳求恳求，说不定就是个峰回路转……”
薛去疾就咆哮：“麻爷！社会之癌！我去求他！亏你想得出！你你你……真真是不孝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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