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候到那一刻,麻爷用牙签剔着牙出现了,身边簇拥着一些人,屋里喝茶的也都站起来,麻爷含混地跟屋里的人打招呼:“都好吧?不想下去的就在上头接着吃喝玩乐吧!西屋一会儿的夜宵有新嚼头,足撮吧!”说着已经走到南墙那里,那里果然是电梯,门大开,麻爷率先进去,其他人才一个一个地进去,二锋在门边掌握进电梯的人数,说了声:“关门。”里面就有人按了关门键,门关上,二锋对等候在外的客人微微躬身,道:“对不起,稍候。”
林先生和薛去疾第三拨乘电梯到达底下。出电梯一看,啊唷,好大的地下空间,应该是把正房、东西厢房以及整个院心的底下都挖空了。里面的布置,大体像个高档酒吧,有很大的吧台,有分布在各处的座席,在相当是上面正房的位置,有个稍高于地面的舞台。进去的人们都找座席落座。全是柔软舒适的沙发。林先生带薛去疾选了个长沙发落座。按说这样的大酒吧,灯光应该柔和,甚至设置些遮蔽光,林先生他们那个会所就是这样的,但是这个地下酒吧却灯光通明。薛去疾注意到,麻爷自己独坐在一张正对着那舞台的红丝绒长沙发上。
林先生对薛去疾说:“虽然没有窗户,你的呼吸感觉怎么样?比上头院子里还舒服吧?安装的是西方最先进的空气交换机,一般的交换机通风效果好就算好好,这里安装的,附带最先进的空气过滤器,还有随时对室内气流中含氧量测试的设备,一旦标准指标下降,便自动补氧,所以,这个地下娱乐空间,为了人居舒适,可以说是武装到牙齿啦!呵呵,你猜到了,正是我帮麻爷引进的啦,不消说,这边的上层社会需求量很大的啦,我正参与的生意,这是重要的一宗啦,不过,最大单的,当然还是把这边的东西,出口到外面,价格好低廉呀,A咖、B咖他们,本人是两袖清风,家属那就……你懂的啦,回扣好厉害!账面上的公司,法人都是麻爷,一个血统卑贱、来自最底层的土豪,看,他的真性情,就要尽情挥洒啰!”
薛去疾见识过西方的和这边的西式酒吧,一般屋顶上都会有霹雳球,舞台上会有钢琴、电子琴、架子鼓,会有高保真的回环立体声音响,但是这个酒吧似乎都没有,显得有些古怪。
只听麻爷喊了声:“老规矩!”立刻就有人起身去吧台取酒,林先生也去端来了两杯,是那种中式的白瓷杯,薛去疾一闻,是白酒,就问:“茅台?五粮液?国窖1573?”林先生摇头,跟他碰杯:“你尝一口!”他喝了一口,呛住了:“好烈!什么度数啊?”林先生就告诉他,麻爷的“老规矩”,是这个地方只备一种酒,就是麻爷家乡那里产的一种烧锅,65度,麻爷自己要喝够,也要求跟他下到这个酒吧的人陪他喝到醉,这里不供应别的白酒,也不供应红酒、啤酒,也不配制鸡尾酒,更拒绝一切洋酒,想喝别的酒的,请到东厢房去找!下酒的东西,只有一样,就是麻爷家乡那里产的一种黑豆,烘焙过,事先都盛在了酒客沙发跟前的茶几上的瓷钵里,原来薛去疾没有注意到,林先生带头抓一些搁嘴里,薛去疾也就试着往嘴里放进几粒,十分酥脆可口,没有盐糖及其他添加剂的味道,保留原香,良心话,倒真是十分难得可口的零食。
原来那麻爷,每隔若干天就在那宅院里举办一次Party,其最大的快乐,就是到这个地下酒吧,饮家乡烧酒,嚼家乡黑豆,而且,他最喜欢看酒客一个个醉倒在那个空间,醉相百花齐放,无须百家争鸣,麻爷最了不起的一点,就是他会醉,但永远不会烂醉,看到酒客们烂醉如泥,甚至呕吐得一塌糊涂,胡言乱语,疯疯癫癫,以至打斗,他就会以所储留的那几分清醒意识,享受审美般的满足。
薛去疾心里起急,这么个场合,如何接近麻爷,道出自己的请求,以实现自己的愿望呢?苦闷中,不禁就狠饮了几口烈酒,嚼了些黑豆。林先生知他心事,就俯耳道:“薛恳公司试剂退货的事,我其实也有责任,那线,本是我牵的啦,你放心,一会儿会有机会,我跟你一起去跟麻爷说,他的心,其实很软的啦……”
就只见舞台区灯光增亮,一男一女,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乡土打扮,女的不俊,男的不帅,开演了二人转,没有伴奏,全凭本嗓,但是肢体语言极其丰富,手帕功夫了得,那说唱的音量居然非常饱满,头一段好像是《傻子相亲》,插科打诨,十分生动,到第二段,也不知叫个什么,就荤话连篇,表演动作也下作起来,酒客们掌声欢声四起,怪声叫好的大有人在,只见那麻爷倚在沙发背上笑开怀,干掉一杯,再干一杯,他跟前那茶几上,反正排满了酒杯,又见他抓起一把黑豆塞进嘴里,嚼了,喝酒,再抓一把……
薛去疾一会儿忘记所来为何,被麻爷的酒弄得神魂颠倒,一会儿掐自己大腿,提醒自己本负有家族的神圣使命……那林先生也很快半醉,那酒吧里的酒客有的起立乱舞,有的高声乱唱,麻爷并无所谓,那表演二人转的,麻爷起身给他们递酒,他们干了,又接着更夸张地扭着腰身更抖擞地说唱起来,句句情色挑逗,段段装龟学驴……
二人转还在舞台上跳腾,麻爷开始在酒吧里巡游,欣赏着他的酒客的种种醉态丑形……呀,他终于走到了林先生和薛去疾身旁。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更可喜的是,麻爷主动坐到他们跟前的茶几上,跟林先生说:“老林呀,我知道,我是个土豹子,是个土鳖虫,是人渣,是垃圾,没几个人真的打心眼里看得起我,我混成这样,不容易!我清楚着啦,原来,是我为了往上爬,需要他们,后来,是他们需要我,作个挡箭牌,他们其实都看不起我,打心眼里看不起我!”说着把手里那杯酒一口闷掉,抓一把黑豆,没往嘴里放,用手搓,豆粉从他手里漏下,继续说:“那天,席上我说起老家的黑豆,就你一个人认真听,还问我是怎么磨成面糊治腿疮的,他们那些个混蛋王八蛋,没一个听的,全在那儿管自聊他们的**破事……妈的!”
林先生就立即跟进说:“你也看得起我呀!这不,这位薛去疾薛先生,我打电话跟你说,我要带他来,你二话没问,立即邀请了!这可是位人道主义者,最看重草根英雄的!这不,他遇上挠头的事情了……”就给薛去疾使颜色,事到临头,薛去疾却造不出句子来,脸憋得通红,林先生爽性替他说出:“他儿子,不懂事,把他住的那单元房,抵押到金狮典当了,眼看过几天就到期,这林先生的房子就丢了,麻爷您是否给我个面子,让金狮把那还息期后延,或者干脆免了,反正薛工程师儿子会把贷款原数退回,这薛工望七之年了,难道让他流落街头?”
薛去疾心头充满对林先生侠肝义胆的无比感激,接上去说:“就是这么个事情,恳求麻爷施恩!”麻爷就盯着薛去疾看,想起来了,问:“你是工程师?我见过的啊!”林先生说:“可不是,那年你给我接风,也请了他嘛。”薛去疾说:“是呀是呀,那回散席,您还拿平时自己用的车送我回家的。”麻爷就说:“我全想起来了。那天你薛工满脸傲气,你跟林先生可不一样,你心里是看不上我的。”麻爷这话一出,薛去疾就觉得太阳筋断了,两眼发黑,只听林先生替他辩护:“麻爷您误会了,他那天脸上的那些个鄙夷不屑,绝不是针对您的。那天还去了个叫夏家骏的作家,也是我邀去的,那确实是个势利小人,薛工是给那夏家骏甩脸子呢。”
这时二锋拿过一杯酒,换去麻爷手里的空杯,麻爷又仰脖一饮而尽,抹抹嘴唇说:“真的吗?你薛工心里还是看得起我的?房子抵押到金狮啦?退贷免息,还不是我一个电话的事儿!怎么,真看得起我?怎么证明?好吧,你姓薛的倘若真的看得起我,那你就要做到一件事!……”
薛去疾在那个晚上,醉醺醺,却也清醒,他做了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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