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旗洋枪队

在太平天国战争中,八旗兵的无用,其中最感到痛的,当然是满清最高统治者。镇压五省白莲教起义,依靠团练,还可以说,八旗兵比较宝贝,轻易不能调用。但是,太平军已经威胁到了江山的根基,却只能指望汉人帮忙,不是丢人的问题,而是满人江山虚了。

淮军大规模采用洋枪洋炮,用洋人洋操训练的事儿,惊醒了恭亲王奕。在1862年,清廷接受英国人的建议,在京营八旗中,挑选了120名官兵,聘了英国军官17人作为教练,训练八旗洋枪队,复制淮军。不久,八旗洋枪队扩编为将近500人。原本,奕是准备用这500人作为教导队,整体改造八旗兵的,但是,这500人显然没练明白,更没这个本事训练众多的八旗兵,唯一的效果,是让朝廷用洋枪武装了神机营。从那以后,尽管神机营从来没有临敌应战过,连剿匪都没有派上过用场,但其武器装备,却一直都是最精良的。淮军用什么,他们用什么。

在整个的旧军改造过程中,虽说各省的绿营起色不大,但各地驻防八旗,却先后配置了洋枪洋炮。为了让八旗子弟们学会使用洋枪,各地驻防八旗都会成立一个样板队,先行训练,然后普及。跟淮军一样,用洋人做教练,在操场上练洋操,口令蹦英文单词。这个过程,一直到清廷推行新政,都没有停止过。一边在编练新军,一边在整顿八旗。京师的八旗新军,被整编为禁卫军,各地驻防八旗没有在编制上加以整编,但武器却是最好的。到辛亥革命发生,中央禁卫军和驻防八旗的武器,都要优于新军。辛亥革命镇江新军要起事,始终担忧驻防旗兵手里的重炮。

虽然说,从大的方面讲,八旗的整顿,是整体上旧军改造的一部分,但八旗的重新武装,对于满清王朝而言,却具有特别的意义。说一千道一万,八旗兵,才是他们自己的队伍。事实上,只有八旗兵重振雄风,变得有战斗力了,这个王朝上上下下,才会真正的踏实。当然,就当时而言,想要八旗兵变得有用,唯一的办法,是按西法训练,给他们装备以最先进的洋枪洋炮。

但是,养尊处优两百多年的八旗子弟,作为统治民族,这么多年养成的积习,如果不发生重大的变故,没有强大的压力,是不可能发生变化的。能够给八旗子弟施加足够压力的,只有皇帝和太后本人,但是,皇帝和太后,又不可能亲力亲为做旗兵的首领,督促他们训练。八旗兵不能骑马,不能射箭,畏马如虎这样的糗事,在乾隆时代,就已经屡见不鲜。强势如乾隆,都拿这些宝贝没有办法,何况他的后世不争气的子孙?原本作为皇室禁卫部队的神机营,就是一支最大的八旗洋枪队,这支部队,由西太后那拉氏最信得过的醇亲王奕譞亲自统领,但是,亲王也没办法让八旗老爷们振作起来。

摆样子的神机营军官八旗兵架鸟笼子遛鸟,逛戏园子,成为牢不可破的爱好,谁也不敢给他们把笼子给砸了。出操的事儿,都是雇人来做。老百姓说他们是“见贼要跑,雇替要早,进营要少”。好不容易进营会一次操,每个人手里都架着鸟笼子,会操完毕,各自遛鸟去了。实在要玩真章的,就雇人替班。如果雇不到合适的人,当场出丑,也是常见的。对于洋枪,八旗洋枪队的人,不仅懒得学,而且连枪都懒得扛。平时就把枪锁在箱子里,真要是让他们出操,宁可带着大刀长矛。广州驻防八旗洋枪队,搞了一次打靶,一千多人能挨上靶的,只有区区几个。1868年,捻军逼近京师,西太后准备让神机营出去应敌,命醇亲王奕譞出面点校,结果,神机营步法错乱,乱七八糟,成不了个阵势。后来,虽然也把队伍拉出去了,但没有人真敢让他们接仗。淮军众将把捻军打了,归功一份给这些老爷,也就结了。

八旗洋枪队再后来,八旗兵又染上了鸦片,吞云吐雾,平时连遛鸟的精神头都没有了。从南到北,只要有八旗兵的地方,出操都是雇人应替。有的驻防八旗,跟当年绿营学会了高招,平时雇几个高手,能骑马,能放枪,还能爬高,翻跟头,打把式,都会点。这样的高人,养在营里。但有点校的王大臣来了,就让这些人出来表演。反正点校大臣也知道怎么回事,拿点好处,也就过去了。

不仅如此,京师的神机营,还开办属于自己的神机营机器局,学洋务派大臣,搞自己的军火工业。光绪十年(1884),神机营的机器局,在醇亲王奕譞的主持下得以开办。跟其他机器局一样,雇了洋匠,买来西洋机器,建了西式的厂房,用以生产***和子弹炮弹,生产出来的产品,装备神机营。这个机器局,总共花费100多万两银子,比个能造船的福州船政局还要多。但是,这个属于神机营的军火工厂,效率却低得可怕。一年复一年,只见往里砸钱,却没有看到什么东西生产出来。到光绪十六年(1890)一把大火,给烧了个干净,只好不了了之。

说实在的,清政府在武装和重建八旗兵上,力气没少花,银子大把的扔。八旗兵的武器,一直都是挑最好的装备。只要是花在八旗身上,多少钱,朝廷都舍得,像修建神机营机器局这样扯淡的事,朝廷照样准。但是,汉人之中,还能有李鸿章,有张之洞,更有袁世凯,但满人则半个李鸿章都找不出来。又不能让汉人去管八旗,训练八旗兵。即使在新政时期,满人里出来一个良弼,日本士官学校毕业,号称是满人里懂军事的,是个将才。但他统帅的禁卫军一个旅,好像也没有太多的起色。

到了清朝覆灭之时,各地的八旗将士,不管自己武器多么精良,大炮多么厉害,一听说革命党到了,有气节的,自杀,没气节的,投降。镇江、杭州和广州的驻防八旗,都曾经让起义的新军感到相当的忧虑,但是他们都不战而降。京师里主要由八旗子弟组成的禁卫军,有些满人亲贵还指望他们杀光汉人呢,结果,一纸优待条件,和一个冯国璋个人的担保,就让他们乖乖就范了。在1911年革命党广州黄花岗起义之前,一个来自新加坡的革命党独行侠温生才,单枪匹马一个人,一支手枪,而当时的广州将军孚琦有几十个荷枪实弹的八旗兵护卫着,温生才闯到孚琦的官轿旁边,拿枪对着孚琦的脑门,一枪毙命。周围的八旗护卫,居然一哄而散。后来孚琦的妻子,要追究护卫队长的责任,听闻这个消息,队长居然晕过去了。一个世袭当兵的职业军人队伍,一个曾经以十万人征服关内的队伍,能滥到这个程度,真是匪夷所思。

比较起来,当年的八旗子弟对于办洋务,倒也不是说特别的抵触。他们,尤其是那些贵胄子弟,对于西洋的玩意,更加好奇,也更加稀罕。不仅对于轮船火车不抵触,连照相机、放映机这样的东西,都有强烈的兴趣。但是,他们对于洋玩意,只限于玩,好玩就玩。对于新奇的东西,可以爱不释手,一掷千金。但是,你要让他们来操办这个事儿,就比较麻烦了。一般来说,他们是能推就推,实在推不了了,担子落到自己肩上了,就会想办法找替代。他们不像汉人,经办洋务,经常会借机弄钱。对他们来说,即使有大把的弄钱的机会,也会因为操不起那个心,找个替身来做。所以,满人的洋务事业,无论洋枪队和机器局,如果浪费了很多的钱,大把银子丢在水里,多半背后有汉人。汉人打着满人的旗号,替皇上糟害这些银子,事儿,是一点也办不成。八旗子弟这么多年被人养着,供着,尊奉着,铁人也变成了豆腐,不,豆腐渣。人一点都不恶,其实也不笨,文化程度也不低,但就是喜欢摆谱,不干事。旗人风气,谁干事,谁丢人。即使大难临头,也依旧振作不起来。在整个编练八旗洋枪队期间,洋枪队的勇士,表现最神勇的行为,是庚子年神机营的一位好汉,射杀了单身去总理衙门议事的德国公使克林德。后来议和的时候,让清政府多赔了大把的银子。

过去,人们老是说北京大爷,光说不练。其实,真正的北京大爷,是满人。有这样的满人,他们的皇帝和太后再着急上火,也无济于事。八旗的重振,有多少好枪好炮都没有用。只要皇帝和太后不忍心改变他们的特权结构,怎么投入,都是白费。然而,我们看到,到了辛亥革命武昌起义发生,满人统治者,也没有舍得放弃八旗的特权。他们不知道,恰是这种特权,让八旗子弟,成了废物点心。无论怎么扶,都扶不起来。不仅自家的王朝覆灭,连挣扎的勇气都没有,连后来的复辟,都是汉人帮他们做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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