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和新建陆军

中日甲午战争,中国惨败。人们都说,这场战争,标志着洋务运动的失败。其实,仗是打败了,败得还挺惨,中国人输的,就剩条底裤了。但是,失败的不是洋务运动,而是清政府。恰是由于清政府自己的问题,使得这场学习西方的运动,总是一副半吊子的架势。这个不能改,那个不能动,所有的改革,都成了补丁,操办者,成了裱糊匠。这样的学习,使得洋务派充其量不过是中等生,跟一个教室的优等生真刀实枪地较量起来,当然结果是一败涂地。

退一万步说,即使洋务运动失败了,但补救的措施,还只能是洋务。没有人会站出来说,我们回到倭仁那里去,追求道德的复兴,以仁义忠信为干戈舟楫,跟日本人一较高下。对于中国人来说,一边是自己的传统,一边是西方。反思可供参考的背景,就是这么两个,或者回到过去,或者迎接西方,没有第三条路可走。甲午战败,人们尝到了日本崛起的苦涩滋味,但眼睛里看到的,却是日本背后的西方。人们意识到,只有更加深入地学习西方,才能跟日本比个高低。军事上的惨败,最易引发军事变革的反思和补救。在战前,其实中国也在比照日本,只是那时候看到的,多为物质层面的东西,人家有了铁甲舰,我们要有,人家有铁路,我们也修,人家有了电线,我们也架。人家有的,我们都有了,而且比他们还多,为何依旧战败,就只能从制度和具体的措施上找原因了。

随着后膛枪在淮军和练军中的普及,以往练兵不练官的陋习,愈发显得不合时宜。在甲午战争中,没有训练的军官,带着只会立正稍息,排队列的士兵,即使武器不错,上阵也是一窝蜂。军官不懂如何发令指挥,士兵也不听号令,一窝蜂上,一窝蜂下。一仗一仗打下来,只见枪响,不见敌人倒地。所以,打一仗,败一仗。不仅仗打败了,连人都丢尽了。海军的失败,还比较惨烈,日本人至少还佩服其勇气和气节,但陆军的失败,是败到家了。

这样的惨败,尽管跟以前一样,有指挥官不断的狡辩和掩饰,奏报如何如何杀敌无算,但实情如何,其实大家都知道一二。海军没了,一时半会儿,没法补救,可是如果陆军也不赶紧想办法,事情可就麻烦了。其实,练兵不练官这个毛病,李鸿章早就有所觉察,也力图补救。早在1876年,就选派7名优秀的年轻淮军军官,赴德国留学,学习世界上号称最优秀的普鲁士军人的指挥方法。但是,这7人却成了德国人的笑柄,其中1人病死,两人半途而废,只有4人学成归国。他们显然无法完成改造淮军的任务,能做的,只是教一教德国操法。受影响的军官,非常有限。1885年建立北洋武备学堂之后,毕业生依然难以在行伍出身的淮军军官中立足。所以,到甲午战争时,中国的陆军,还是当年的老样子。

清末中国留学生在德国教官的指导下演练装炮弹1894年,甲午战争尚在进行,但败局已定。清政府招在中国帮忙的德国军官汉纳根进京,商议对策。汉纳根提议,立即着手编练10万新军,不仅采用西洋武器,而且用西式编制,用西人进行训练。这个提议,对于焦头烂额的清政府来说,过于宏大,根本无法落实。于是,经过李鸿章的斟酌,计划缩水,让曾经指出淮军弊病的广西按察使胡燏棻,按照汉纳根的建议,全用西法编练一支小规模的新军。

这位先生就是胡燏棻,正是他首创小站练兵。于是,在光绪二十年(1894)十二月下旬,胡燏棻招募了十营新兵,名为定武军,驻扎天津马厂。定武军跟淮军和练军都不一样,规模不大,但步、骑、炮、工兵俱全,但编制还是以营为单位。教练,不仅请了德国人,而且找来北洋武备的优秀毕业生,比如何宗莲、吴金彪、曹锟、田中玉、刘承恩等人,参与练兵事务。不仅教兵,而且教官。次年,胡燏棻上了一道万言书,其中第八条,专讲如何练兵。提出了练兵四法,即训官之法,练兵之法,放饷之法,简器之法,可谓洋洋洒洒。

随后,由于马厂的营房不够用,定武军移驻小站。由此,开始了著名的小站练兵事业。到光绪二十一年(1895)十月,胡燏棻调任督造津芦铁路,曾经在朝鲜暂露头角的袁世凯,正好也上了条陈,主张模仿德国,编练新军,所以,这个摊子就交给了袁世凯接任。这支新军,遂改为新建陆军。从此以后,中国才有了陆军这个称谓。

袁世凯不仅是个比胡燏棻更能干的人,而且是一个胸有大志的枭雄。官宦世家出身的他,大约读书不用功,无论如何都走不通传统的科名之路,于是转而从军。在士人看不起的武人里混,投奔跟袁家有世交的吴长庆,在淮系的一支庆军里打拼。后来,跟随吴长庆进驻朝鲜,抓住机缘,做了清政府驻朝鲜的商务监督,实际上是清政府派驻那里的代表。在朝鲜期间,他表现出色,引起了李鸿章的注意。比起胡燏棻,袁世凯的眼力和魄力都非同一般,干事,拢人都更有一套,而且人情练达,知道如何搞好与大佬的关系。胡燏棻的万言书,内容过于泛泛。而袁世凯的条陈,则比较实际。而这个人,由于在军中混过多时,真切地了解淮军的状况,深知其弊病。所以,他练新建陆军,非常有针对性。

所谓的针对性,就是三点。一是不仅练兵而且练官。这一点,胡燏棻也是这样做的,但袁世凯做得更扎实。二是,一改过去学习西方态度比较马虎的常态,狠抓认真两字。跟德国教习紧密配合,在训练上较真,一丝不苟。三是改革发放兵饷的办法。此前的旧军,包括淮军,克扣军饷是痼疾和顽症。直接的后果,导致战时士兵不用命,官兵关系差的,还容易挨士兵的黑枪。但是,军官们当兵吃粮,就是要靠喝兵血自肥,这样的毛病,克服起来相当的难。袁世凯一方面大幅度提高军官和士兵的待遇,排长可以拿到每月十五两银子,士兵四两五钱。一方面,把士兵的兵饷,一半寄给他们的家人,另一半,公开点名发放,他在现场监督。这样一来,历代都无法克服的军中弊病,就消除了。袁世凯不仅赢得了士兵的爱戴,而且军官也很佩服他。后来,新建陆军转成北洋军,而北洋军跟袁世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感情,主要源于发饷。

小站练兵,是以德为师。以德为师不稀奇,稀奇的是袁世凯跟德国人一样,非常较真儿,一丝不肯马虎。他聘了德国人为教练,还专门开设德文学校,学习德文。自己则长川住在军营,朝夕督查,亲身参加训练,不容许有任何一个人偷懒、应付。干得好的,重奖,出了事,则重罚,毫不容情。德国人讲究的,就是认真,较真,有他这样的一个领兵官,学德国就有点学出模样了。

新建陆军在编制上,跟淮军和练军不一样,是按照德国的陆军编制改的。淮军和练军的编制,跟绿营差不多,都是以营为基本单位,战时随意组合。营大的可以上千,小的则三四百人。人数多少,不能单看编制,关键看负责军官能吃多少空饷。而德国陆军,按照军师旅团营连排编制。营之下,有四个连,每连有三个排。营以上,有团,每团两个营。袁世凯接手之后,小站新军从4500人,扩张到7000人,但由于国家财政困难,无论如何,都凑不成12000人的一个整建制。袁世凯将这7000人分为步兵五个营,骑兵两营,炮兵两营,工程兵一营。每个营分四个队(连),每个队(连)三个哨(排),每哨(排)六棚(班)。营之上,分左右两翼,等于是两个团。他自己,等于是旅长,统帅这7000新建陆军。

新军操练编制上一样了,训练也跟德国陆军一样。淮军平时训练,基本就是走正步,排阵列,人讥为“鸭步”操练。但是,新建陆军则来真的,着重实战演习,主要练的是如何打仗、行军、强渡、进入阵地、瞄准射击、撤出战斗等等。淮军的训练,由教习主持,但平时行动和打仗,则由军官组织,两边脱节。练的一套,干的一套。到了新建陆军这里,教练教的时候,官兵一起教,教完了具体操作,则军官带领士兵做。不仅各兵种操练自己的技战术,而且经常各兵种协同配合。时常进行演习,一次夜战演习,在强渡河流的时候,一个营管带(营长)居然在涉水时被淹死。可见新建陆军的训练,都是玩真的。这样玩下来,三年,这支7000人的部队,就有了模样。学德国人学得很像,连行军扎营挖灶修厕所都学会了。朝中西太后的宠臣荣禄都看着喜欢,有人使坏弹劾袁世凯,他硬是给保下来了。

北洋军而袁世凯带兵练兵有一套,也很会拢人。北洋武备学堂出身的军官学生,在淮军里不得志,最后都进了新建陆军。原来在胡燏棻手下的田中玉、曹锟等人,不过是一般的上下级关系,但到了袁世凯这里,都成了死心塌地的马前卒。其他如陈光远、王占元、张怀芝、段祺瑞、冯国璋、王士珍、孟恩远、陆建章、段芝贵、雷震春等人,都是当年新建陆军中的翘楚,后来都在中国历史折腾出不小的动静。其中,王士珍、段祺瑞和冯国璋,人称“北洋三杰”,尤其突出,其中段祺瑞还留学过德国。这些人,除了袁世凯,别人还真驾驭不了。反过来,也就是因为袁世凯,他们才能成如此大的气候。原来并不归属袁世凯的旧军将领,比如姜桂题、张勋、吴长纯和徐邦杰等人,也逐渐聚拢在袁世凯的旗下,成为北洋别系。

袁世凯就是因为小站练兵,做成了他的北洋集团。这个集团,虽然是李鸿章洋务的余绪,但是,已经开始走出甲午前洋务运动的窠臼,走向更高层级的变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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