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洞和自强军

作为洋务运动余绪的,不仅仅是新建陆军,还有自强军。自强军和新建陆军一样,都是作为甲午战败的一种应急措施。路数也一样,都是以德为师。但是,由于主持者张之洞和袁世凯个人秉性的不同,使得这两支军队,走的路,也不尽相同,练兵的效果,也有很大的差异。

甲午之败,张之洞也看到了勇营的弊病。这些弊病,一半是当年绿营的老毛病。世袭为兵,军官营私,裙带关系,克扣军饷,没有训练。一半是后来习得的毛病,使用了洋枪洋炮,但不加爱惜,不知道洋人作战的方式方法。应该说,在光绪二十一年(1895)十一月他关于练新军的奏折,对于勇营,也就是淮军的问题,看得还是比较准的。他改进的办法,就是用洋将练新军。思路和胡燏棻和袁世凯大体上是一致的。

但是,张之洞是清流出身,干什么事情,都要讲个明白。体用之说,是张之洞古为今用的一大发明。对于练兵,他的说法是,“额必足,人必壮,饷必裕,军火必多,技艺必娴熟,勇丁必不当闲差,将领必不能滥充”,为军队之体。而“临阵调度之妙,赏罚激劝之方”,为军队之用。显然,他说得并不到位。如果非要讲体用的话,军队的制度编制和相应的文化,才是体,把这个制度,以及制度规定的训练和日常行为落下来的行动,才是用。虽然他说的体,里面也包含了制度的成分,但说得还是有点含混。

但不管怎么说,用洋将来训练新军,这个思路,在当时却是对头的。由于甲午战时,两江总督刘坤一被调带兵北上,张之洞由湖广总督任上,暂时调任两江总督。所以,这支新军的编练,是在南京落实的。江南是中国最富庶的地方,编练新军,跟新建陆军不一样,是地方自筹款项。张之洞的计划是,编练万人规模的新军。第一拨,先练将近三千人,练成之后,再调旧军与新军混编,逐渐扩张。这支新军,名为自强军。

跟新建陆军不一样的是,新建陆军是采用的德国军队编制,而自强军则依旧是勇营体制。新建陆军是德国人做教练,训练时官兵一起受训,军官负统带之责。但自强军则干脆用洋将做这支军队的军官,从营管带到哨官,都是洋人担任。跟当年的华尔戈登的洋枪队类似,洋人做军官,华人做士兵。另设副营官和副哨官的名目,找北洋武备生和一些经过挑选的现役军官担任,张之洞的意思是,等华人副长官都学会了,就可以独当一面。然后,由这些人做种子,逐渐培训更多的人。

此前,张之洞已经托清政府的驻德公使许景澄,为他在德国物色军官。同时,将北洋原订的一批德国军人调来。很快,就凑齐了洋将35员,然后从自己的卫队和驻南京的部队中挑选了一些人试行训练,效果不错。然后派人到安徽和江苏贫困地区招兵,招兵的思路,跟曾国藩一样,找最淳朴的农民,越落后,越闭塞越好。待计划被朝廷批准,立即在南京成军,时为光绪二十一年(1895)十二月,距离他上奏,不足一月,真是雷厉风行。

自强军在兵种上,跟新建陆军一样,有步兵,骑兵,炮兵,工程兵。共步队8营,马队2营,炮队2营,工程队1营。但每营人数,要比新建陆军少,步队每营250人,炮队每营200人,马队每营180人,工程队每营才100人。营下设哨,步队每哨80余人,马队每哨60人,炮队1哨才50人。到任的德国洋将32人,委任德国上校来春石泰为全军统领,其余的洋将,则按其原来的军阶,分别担任营官和哨官。另派两个候补知府担任提调,负责协调事务。

然而,自强军刚刚成军,刘坤一即回任江督。当然,如果张之洞强横一点,把这支新军拉到武汉,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张之洞一生在涉及朝廷典章问题上,处事谨慎。当年军机处成立时,雍正立下规矩,小小的军机处办公处,非军机处的人不许进入。清廷新政时期,张之洞被调入北京,明摆着是要入军机,但在任命没下来之前,即使到了军机处门口,他也绝不踏入半步。其实这个规矩早就废弛了,但张之洞却很认真地遵行不悖。由于这样的谨慎,所以,张之洞煞费苦心练成的自强军,就落到了刘坤一手里。有消息说,原来张之洞以为,刘坤一此行,多半会接李鸿章,担任直隶总督,所以两江总督多半会落在他的手上。但出乎他的意料,朝廷没有把直隶总督给刘坤一,那么,刘坤一只能回任,而他张之洞,也就只好回武昌了。

刘坤一在洋务运动中,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这个人在当时的封疆大吏中,相对比较保守。为人倒是还正直,但对于洋务却兴趣不大。甲午之败,在他看来,跟朝廷用人不当,而且女人当家,太监专权有关。是否用洋将练新军,在他看来是无所谓的。所以,尽管张之洞对于自强军,有通盘的扩张计划,而且第一批扩军5000的资金,也已然筹备到位,但是刘坤一对此,却毫无兴趣。当然,他也没有可能将自强军裁撤,因为毕竟是朝廷的一个试验,而且涉及众多的洋人,都签了好几年的合同的。

1895年6月,因为自强军借操场训练,与刘坤一的湘军亲兵营发生冲突,双方各不相让,刘坤一的亲兵,开枪打伤了一员洋将。这个时候,正赶上德皇威廉二世准备要在东方大干一场,对华采取强硬政策,以图后来居上之时。所以,事件发生,德国方面不肯善罢甘休,居然派出了炮舰,进行威胁。刘坤一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摆平了此事。赔了好多钱,惩罚了肇事者。为了防止这样的事再发生,刘坤一将自强军迁到了吴淞。另外修筑了营房和操场,专门供其使用。但是,自强军也因此进行了整顿,马队缩编为1营,全军减少为2500人。为了方便管理,自强军的八个营,分为左右两翼,分设两个分统带,同样由洋将担任。自强军的兵饷,在当时是全国最高的,新建陆军士兵每月每人四两五钱,自强军士兵每人每月八块银元,差不多有六两左右。

这支以洋将整个统带的军队,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有失控之虞。刘坤一感觉除了给钱之外,他对于军队基本上没法控制。虽然,在成军之初,也规定了中国军官对士兵有责罚之权,但实际上,军队从上到下,都只能听洋将的。刘坤一想要修改一下章程,都遭到反对而不了了之。而他的亲兵跟洋将发生冲突之后,德国方面的激烈反应,让他感觉,如果一旦跟德国人开战,这样的军队,肯定会倒戈。所以,在合同期满后,自强军中的洋将,没有被再续聘。但有职有权的洋将们,本着德国人的敬业精神,把这支军队,还是训练得有模有样。其训练强度之大,堪称中国军队之最,每天从早练到晚,没有一刻可以偷闲。以至于这些来自贫困地区的农民,都有些受不了,先后发生几百人的逃亡,后来经过补充,规模也一直保持在2500人左右。

这支挨着上海的新军,受到了上海西人报纸的大力赞扬。说他们兵员身体强壮,军容整齐。在记者的眼中,连出枪,装弹药,扣扳机发出的声音,都是整齐划一的。但是,具体的实战,这支军队是不是也像表演给外国记者的那么好,就不得而知了。这支新军,练成以来,清政府一直都没有舍得使用过。不像新建陆军,在拳乱期间,还派到了山东,由于不断地跟当地义和团和土匪交火,新建陆军的本领,得到了初步的检验。

张之洞的扩编计划被中止了,但计划的思想,还是被清政府接受了。清政府还是想用这支新军作为种子,不断地扩张。由于没有钱再招募新兵,于是打算让旧军和新军混编,用新军影响改造旧军。但是,这样的计划,遭到了洋将的激烈反对,最后流产。自强军对旧军改造最终能做的,仅仅是派出少量的洋将,到旧军做教练而已。这样的局面,一直维持到1901年开拔到山东,并入袁世凯的部队。即使在洋将离开,由中国军官统带之后,这支新军,也没有成为种子,对江南的旧军改造起到什么作用。

庚子之变过后,原来拱卫京师的武卫军除袁世凯一军之外,大多折损,北方空虚。1901年7月,朝廷严令刘坤一交出自强军,给袁世凯统带。虽然此时刘坤一内心已经发生变化,觉得自强军不错了。而且袁世凯也上奏,要求朝廷收回成命,免得得罪刘坤一和张之洞,但是,朝廷却依然坚持原议。从根本上讲,是因为此时的袁世凯手下的新军,已经膨胀为逾万人的大军,而且卓有成效。而自强军,始终不过2500人。朝廷若要整合新军,当然得把自强军交给袁世凯。刘坤一没有办法,只好交出部队,只留下了一哨人马做自己的亲兵。就这样,这支跟新建陆军同时起步的新军,也归到了袁世凯的北洋系名下,成为北洋新军,北洋第六镇的骨干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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