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阵唢呐声响起,张家庄的一场乡村丧葬仪式缓缓拉开了序幕。
李老酸死了。
李老酸原名李大成,老酸是乡亲们赋予他的名号——李大成没上过几年学堂,还天天手里捧着本书读,整个人都冒酸气了嘞。
老酸今年87岁,在乡下来说,算是喜丧。这场葬礼办的很是热闹。
西屋里几个女人正在扯着白布,用麻草绳给孝子孝孙们把孝衫子捆在身上。再剪一块大大的布料,叠了几叠,这就是孝带了。
孝女们把孝带绑在头上,系一个高高立起的活节。孝男们则是系在腰上,头上戴一顶白布缝的孝帽,针脚粗的打眼一望就能看清,简陋极了。
那唯一的小曾孙,白帽之上,还缝了一块红红的布头,随着风飘来飘去,仿佛是老酸在告诉乡亲们,看,他李大成子孙繁茂着呢!
海棠坐在东屋炕上,小孙女陪着她。她如今也85岁了,岁月已经在她的脸上爬满了皱纹。听着乡亲们嘈杂的交谈声和外面吵闹的乐声,一如当年她嫁给李大成那天的热闹。
她一时有些分不清,今天是老头子的葬礼,还是70年前,李大成和张海棠的婚礼。
嫁给李大成的时候,海棠15岁,花儿一般的年纪。那个年代不讲究什么男欢女爱,她在家爹不疼娘不爱的,年纪一到,便被打包送到了孤儿寡母的老李家。
婆婆死得早,海棠跟李大成过了三年,送走了婆母。又过了两年,迎来了小两口的第一个孩子。
大儿子打小就聪明,海棠便送他去念书。后来陆陆续续地,大成和海棠又给他添了四个弟妹。
就这么过着过着,一辈子就过去了。
吹鼓奏乐。
发丧的队伍已经整装待发,打头是几个吹唢呐的吹鼓手,然后就是举幡子的男丁和带着纸扎品的男人们,这都是来帮忙的乡亲。在乡下想要完成一场葬礼,可少不了乡亲们的支持。
再后头,李大成的两个儿子抬着一顶纸扎的轿子,用红绳绑在一捆黄纸的三分之一处,这便是老父亲的象征了。
其余的子孙们披麻戴孝,整整齐齐地拥护在轿子后头。他们身后,则是稀稀拉拉地跟着一群亲朋好友。
大闺女兰花打了盆水,干净的白毛巾象征性地在水里蘸了蘸,为黄纸做的父亲梳洗打扮。几个儿女搀扶着老母海棠出来了,作最后的告别。这之后,队伍便要出发了。
他们要护送着大家长的英灵,穿过张家庄几条长长的街道,抵达所有村民生命的终点——村西口的坟圈子。
“孝子孝孙,跪!”
一路上,跟老李家有几分交情的人家,都要派个男丁到轿子前打个揖,再送上几捆纸钱。这时,大操的喊话声便适时地响起来了。
老酸和海棠一辈子踏踏实实做人,在庄里的人缘其实很不错。只可怜了小曾孙稚嫩的膝盖,来来回回地跪个不停。
待到了先辈们的坟头,将带来的纸扎品烧了干净,一行人便打道回府。
这时,家门口的街上已经搭好了防风的棚子,乡亲们也都落了座,等待开席了。
在农村吃席,速度是必须的。否则一转眼,各家各户的大妈已经掏出一打塑料袋,眼疾手快地折上菜了。
菜品也有讲究。单数白事,双数红事。鱼虾鸡牛必不可少。
小曾孙还不懂事,哪里知道死亡的含义。坐在席间吃了个肚儿圆,迷迷糊糊打瞌睡去了。
吃完了饭,乡亲们也散了场。大儿子李正在门口摔了瓦盆,再把老酸拉到火葬场一炼,往坟里一埋,这场仪式也就落下了帷幕。
李大成平凡的一生,便也到此为止了。
死的人便死了,只留给活人无尽的思念。
要海棠说,热闹都是做给活人看的,儿孙们嚎成个啥模样,老头子连根毛都见不着了。乡亲们都抢着搂菜呢,谁有心思惦记李老酸一个死鬼?
海棠一滴眼泪都没掉。他李大成算什么排面上的人物,值得她张海棠伺候他一辈子,给他生儿育女,临了临了还给他嚎丧?
八十几岁的人了,终于能清清静静地过几天好日子喽!
只有小孙女李云云知道,奶奶说不伤心都是骗人的,她晚上起来撒尿,可看见奶奶偷偷抹眼睛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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