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年前，傍晚时分，张家庄。
秋高气爽，夏日的燥热逐渐褪去，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丝凉意。乡亲们围坐在大杨树下乘凉，闲话家常里短，一派悠闲自在的景象。
这时，一个青年汉子急匆匆地跑过，满头大汗的样子仿佛和乡亲们处在不同季节。有人认出，那是村南头老张家的儿子张铁。
张家庄虽然名字叫张家庄，但其实是各姓混居。张氏是村里几个人数众多的大姓之一，居于村南。此外，李、赵、侯三姓家族，分别据守村子的东、北、西三个方位。还有外地迁来的其他姓氏的村民，人数较少。
“铁子，着急忙慌地干啥去？”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
张铁脚步不停，头都没回地叫道：“我媳妇儿要生了，我找赵婶子去！”
张铁结婚五年多了，头一年他媳妇侯小鹃就给他生了个白白净净的闺女，张铁喜欢的不得了，查了好几天的字典，起了个名字叫张海琳，希望大闺女像美玉一样美丽贵重。
张海琳出生后，他就盼着媳妇二胎能生个大胖小子。可盼来盼去，侯小娟就是怀不上。
乡下人都有传宗接代的追求，张铁也不例外。尤其是他爷奶就生了他爹一个，他妈生了他没多久就没了，他爹也没再找。
这老张家都两代单传了，你说他们爷俩能不在乎侯小娟的肚子吗？虽说家里子嗣不丰，闺女他也喜欢，但总归是不如小子来得可心。
一转眼好几年过去了，侯小娟终于怀孕了。张铁和他爹对她这一胎可谓是寄予厚望。这要还是个闺女，按照侯小娟怀孕的速度，得到什么时候才能生出他们老张家的长子长孙啊？
老天保佑，可千万要是个带把儿的啊！张铁这么想着，脚下生风步履不停。
赵婆子是这十里八乡唯一的接生婆。
这几年全国各地都在兴建医院，学医的年轻人都愿意留在大城市里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乡下如今连赤脚大夫都少得可怜。
只是乡下地方没那么多规矩，普通庄户人家的妇女生了孩子恨不得第二天就下地干活了，哪来那么多闲钱去医院待产呢？以至于赵婆子的退休日期也被越推越远了。
张铁到了赵家门口，还没进院就急匆匆喊上了：“赵婶子，快，我家小娟要生了！”
赵婆子正在炕上缝袜子呢，猛地听见张铁的大嗓门吓得手上一哆嗦，差点被针扎了。
于是没好气地骂道：“你小子，急什么，又不是头一次当爹了！”
看着张铁一脑门儿的汗，赵婆子心头一软，又安慰道：“你媳妇儿也不是第一次生孩子了，婶子的手艺，你只管放心就是！”
说着便下炕穿鞋，带上剪子、酒精等吃饭的家伙什，慢悠悠地朝外走去，端得一副高人做派。
你说这老太太不拿人命当回事？非也，实在是年纪太大，跑不动了啊！
张铁在老太太旁边虚虚扶着，憨憨一笑，撸起袖子擦了擦汗，嘴上连声附和：“是是是，您说的是。”
心里却是在想，我这还不是着急抱儿子吗，我们老张家可都盼着这一胎呢！
待到了老张家，来不及寒暄，赵婆子便赶紧进了产房。
好在侯小娟已经不是头胎，这几年身子又将养的不错，生产过程十分顺利。只是她太累了，生完都没看一眼便昏睡过去。
赵婆子擦擦汗，转头吩咐起在一旁帮忙的妇人：“老三家的，赶紧的，热水准备好了吗？”
张铁隔房的三婶子闻言，立刻抄起暖壶，往脸盆里倒满了开水，送到了炕沿上。她凑过头来一看，发现这是个女孩，不禁皱了皱眉头。
这咋又是个丫头！
赵婆子拿起剪子，在热水中烫过，又用酒精细细消毒了之后，便咔嚓一下剪开了脐带。
她抱起小娃娃，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脚心，小姑娘便放声哭闹起来。
“哇——”
一直守在堂屋里的张铁父子听见哭声，立刻激动起来。
“生了生了！”
小娃娃浑身红通通的，皮肤皱皱巴巴的像个小猴子，褶皱里还藏着不少油脂一样的污垢。
赵婆子用毛巾给她细细擦拭，擦干净后用早就备好的厚厚的襁褓把孩子包起来，放到了侯小娟的枕边。小娃娃仿佛有意识一般，紧紧地依偎在母亲的身边。
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赵婆子便手脚迅速地出了房门。为了防止产妇受风，她连门都只开了个缝。留下张铁的婶子在屋里收拾脏污，顺带也照看着母女两个。
张铁见她终于出来，赶忙凑上前来，问道：“婶子，我媳妇儿生的是儿子吧？”
赵婆子一听便知他的想法，当下便沉着脸道：“铁子，咱们现在可不时兴重男轻女那一套了，生男生女都是宝！这次虽然是个闺女，可你们两口子还年轻着呢，还怕生不出个儿子么？你可别犯错误。”
张铁闻言一脸失望，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张老爹脸色也不好看，盼了九个多月的大孙子，“啪”一下没了，他这心里着实难受。但他还是拿起早就准备好的装有红鸡蛋和红封的篮子递给了赵婆子，勉强提起一个笑脸。
“他婶子，这话说得，我们爷俩能是那种人吗？你就放心吧，孙女我也一样疼！”
赵婆子终究是外人，对于别人家的事也不好多嘴，便笑着回道：“行，那就恭喜你家又添人口了！我就不多待了，先回去了。”
说着便接过篮子，向着门外走去。
张铁也终于回过神来，两三步追上去，“婶子，我送你！”
赵婆子回头：“不用了，几步路的事儿，快回去照看你媳妇儿吧！”说完便施施然走了。
张铁目送她离开，回到堂屋中苦笑道：“爹，你别怪小娟，要怪就怪我不争气吧！现在不是都说，生男生女都是男人决定的么？可能我就是生不出儿子的命。”
当初是他自己看中的侯小娟，结婚这几年小两口过得也算和和美美，就算一辈子没儿子，他也不想让小娟受委屈。
他哭丧着一张脸，张老爹看得火起，一巴掌呼在他头上：“看你那个没出息的样儿！瞎琢磨啥，多少人生七八个才生出儿子的？你这么年轻怕啥！”
骂完又叹了口气，怅然道：“哎，说到底还是我太心急了，你爹我岁数不小喽，我是生怕自己看不见大孙子出世啊！这倒给你带了得脑子不清楚了……”
张铁一想也是，他才20岁，小娟也才19。日子还长着呢，难道还怕没个儿子么？自己原来是咋想的！
他摸了摸脑袋，嘿嘿一笑，讨好道：“还是爹说的对，要不说您才是咱家的主心骨呢！那爹，你在家歇歇，我上老丈人家报喜去？”
张老爹一副看不上他的样子，笑骂道：“滚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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