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雪花纷纷扬扬落在贫瘠裸露的黄土上，紧接着就被一只只破烂的草鞋踩过，徒留片深浅不一的脚印。
一群人突兀地出现在了平原上，里面的成员无不例外，皆是缊袍敝衣，勉强遮体。
人群之中也不乏些带着子女的，其中一个身材矮小的少年怯怯地跟在母亲身后，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角。
母子二人披头散发，枯黄的头发几乎挡住两人人的面孔，可从身上的衣装来看二人先前大概家境殷实，单从讲厚度就不是周边人可以比拟的。
那孩子虽然低着头，但眼神总是带着好奇有意无意地瞥向一个远离人群的高大男人。
男人是两周前加入这支流民队伍的，可他完全不像是个逃难的人，反而像是……那些捉鬼的怪人。
那孩子这样想着。
他见过“高人”捉鬼，并且很清楚地记着“高人”穿着一身奇怪的衣服，还带着许多诡异的法器。
眼前的男人就是这样，怀抱着一支剑，独自一人远离人群。
前方要跨越一座山，其名百丈山，山如其名约有百丈高，过了这里也就入了关，届时他们的路途便也到了头。
入山口的道窄了起来，一旁的男人也向着人群走了过来。
“得，这疯子真跟过来了。”
“呸……一队里面俩疯子，真晦气。”
“他要是半路发癫会不会拔剑砍人啊？”
……
几个乞丐模样的干瘦男人在那里切切到，但终究不敢出声，毕竟疯子不可怕，可怕的是这疯子怀里还有把剑，加上他人高马大的，真要发狠估计都没人拦得住。
至于为何叫他疯子，早在他刚来的那晚，领头的李老头就前去询问了一番，据李老头所说，这男人时常“自己和自己吵架”，行为举止颇为怪异。疯子是他自称的，得知了这队流民要入关就以自己可以护行来求得带路。
李老头看男人自觉远离队伍，再加上他怀里的剑实在渗人，生怕一个不答应就掉了脑袋，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眼见男人走来，李老头连忙迎了上去。
“高人您也要上山啊？”
虽然不知男人是干什么的，可这幅模样不是道爷就是兵爷，称作高人总算没错的。
“嗯，我不会伤人，还请放心。”
“嘿，那里的话，高人同行我等自然欢迎。”
李老头搓了搓手就继续带着众人准备上山。
男人跟在队尾，恰好站在那对母子旁。
孩子依旧瞪着好奇的眸子，上下打量着男人。
这孩子也算可怜，不知自己何名，只知道自己姓王，数年前金人入侵的时候就跟随母亲逃了出来，而关于自己家的一切记忆也在那时莫名的烟消雾散了，现在就姑且称作王氏。
王氏头一次发现“漂亮”这个词还能用来形容男人。
男人看起来好像二三十岁左右，但皮肤却异常细腻，纵使他披头散发，浑身满是污垢，却也评得上是王氏见过最俊逸的男人了。
“说不定宫里的娘娘都没他的皮肤好，他没准会是某个落魄王爷。”王氏忍不住想到。
男人似乎注意到了王氏的目光，抬眸看向他。
王氏目光躲闪，藏到了母亲身后。
男人转而看向王氏的母亲，她头发散乱看不到脸，不高还缠足，很难想象一介女子是如何徒步数月走到这里的。
从男人走来时她就警惕了起来，现在看到男人打量的眼光，她一下子从腰间拔出一把约两尺长的带锈柴刀，直直对着男人。
男人笑了笑，“他们口中两个疯子就是咱俩了吧？”
话落，还不等女人有什么反应王氏就跳了出来，口中嗯啊嗯啊地发出些音节，情绪异常激动。
女人立马重新将王氏护到身后，用手中的柴刀向着远处比划，示意男人离开。
“不希望我在这啊，行，这就走。”
男人温和的笑了笑，“不过我还想说一句，我叫白皓，如你所闻，是个疯子。大概是同病相怜吧，有什么难处可以来找我。”
前半句颇有些自嘲，但最后一句却十分严肃，令人不由得想要相信。
而下一刻，王氏看向白皓的眼神却充满了怪异。
只见他站在原地像是发了病：
“这小子怕是个哑巴。”
“闭嘴！”
“呵呵呵，你知道哑巴的舌头有什么用吗？”
“你给我滚回去！”
“这都是为‘我’好，想想，一个疯子一个哑巴，炼出来的东西足矣……”
“滚！”
“给我客气点！这身子可不是你一个人的！”
……
白皓宛若变脸一般，表情时而狰狞时而戏谑，最后似乎实在动了怒，猛的将怀里的剑抽出三寸，死死抵在我自己的白皙的脖子上，渗出串串血珠。
“回去！”
这番动作似乎是起了作用，白皓重新正常起来，只是脸色有些不正常的苍白，额角也多了点汗水。
他对着两人抱了抱拳，
“抱歉，吓到你们了。”
看着白皓远离的背影，王氏咬了咬嘴唇，这个叫白皓的男人好像的确是个疯子，但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娘绝对不是！
娘只是……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变成这样的，想到这里，王氏就一阵心痛，同时将指尖女人的衣襟又攥紧了几分。
“娘，该走了。”
声音细不可闻，仅有两人听见。
“……嗯。”
……
白皓跟在队尾，这一众流民都骨瘦如柴，行进速度自然缓慢无比，他也不着急，就这么慢慢跟着。
天色渐晚，百丈山的山路姑且算得上平坦，一众人卸下担子，随手拾了点干木柴升起了三三两两的火堆。
说是担子，其实也不过几捆路上摘的野菜，再加上几片看不出是什么的肉干。
现在下着雪，自然是不能过夜的，李老头一手抱着肉干，一手用两指小心翼翼地撕下几缕肉丝给周边人分食。
“今儿晚可给你们分这肉片了，你们一会可别说什么饿了爬不动，到时候可不会管你们。”
李老头塞下一块拇指大的肉，一边咀嚼一边缓缓到。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抬眸向远处看去，两团火光倒映在他眼中，一团是那对母子，另一团则是那个疯子。
他们仨远离众人，那对母子正在火堆旁煮野菜吃，而那疯子只是愣愣地坐在火堆旁，嘴唇蠕动，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
李老头又掐下一块拇指大小的肉，望向疯子那里，有些犹豫。
他看的出来，那疯子肯定不是常人，小孩子都能看出来的点姑且不论，就看那疯子高大壮实的样子，就不像是寻常人家能够拥有的，怎么着也得从小吃肉营养到位才能养出来的。
而且疯子跟了两周，身上的衣服仅仅只是多了些灰尘，一点没有破损，哪怕衣服是自己看走眼了，那他的鞋也一样，自己的破布鞋都缝缝补补四五回了，那疯子却屁事没有，整一身跟新的一样。
所以相比较疯子是个兵家，李老头更宁愿相信疯子是道家的，说不定身上的衣装个怀里的剑都是什么厉害的法器。
兵家他见过，不过是写训练有素的普通人，等等，自己怎么会见过兵家来着？罢了，可道士他没见过，但传言里都能够排山倒海，各个都是陆地神仙，跟他们打好关系准没错。
可眼前这道士疯疯癫癫的，真说要李老头去他还真有点不敢，况且这肉也是自己……自己，怎么得来的？
李老头有些晃神，“现在连这种事都不记得了，我有老到这种程度吗？”
想到这，他也没心情去送什么肉干了索性又塞到了自己嘴里。
……
半夜，举着火把的一众人吃力地登上了山顶，途中也有几个体力不支，导致一个没站稳滚下去没了小命的，即便是上来的也都气喘吁吁，好似丢了半条命。
当然，白皓除外。
“呼，呼……我就说嘛，山顶肯定有庙，得，今晚就搁这凑合一晚。”
说罢，李老头领着众人朝着一座看起来荒废已久的破庙走去。
白皓有些犹豫，毕竟眼前的庙看着实在有些渗人，可若是不进去自己在外面也着实不是个办法。
“进去吧。”
白皓被自己突兀的声音吓了一跳，随后也摇了摇头朝着庙里走去。
山路上，一盏红灯笼幽幽亮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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