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龙督察和老曲

快晚上八点的时候,夫子庙文德桥东边紧靠秦淮河的一家叫奎光阁的茶馆里,扬州评话名家王晓棠正说着《水浒》里的精彩段子“武松打虎”。

茶馆是由一排七架三开间茶室组成,后院紧贴着秦淮河,院内搭台,说书先生就在那台上献艺。

这时段的茶馆很是热闹,跑堂的和茶把式穿梭于各个茶桌之间,各种嗑瓜子,剥花生的声音与喝彩声夹杂在一起,此起彼伏。

这里不仅不同的茶有不同的收费价格,不同的茶桌收费也不同。越是中间,越靠近后院的茶桌收费越高。

茶馆一共有二十一张茶桌,每张茶桌配四张条凳。分为七列三排,列与排与墙间隔都是三米,唯独最左边靠后院的那张桌子是靠墙而设,同时也更靠近后院。

龙宝华每次来这就坐在最左边靠后院的位置。这位子,他不来,老板也给他留着。

这会他正靠墙侧坐着,左腿踩在旁边条凳上似乎听得入了迷,其实却虚眯着两眼审视着茶馆。

这时过来一穿着洋气男子正欲坐下拼桌,却发现龙宝华两眼正直勾勾的瞪着自己。

男子瞅了瞅他披着的警用大衣领子上那三颗金星,又瞅了瞅他的眼神,愣是没敢坐下,悻悻然朝其他桌子走去。

须臾,又走来一个四十岁上下,头戴礼帽,身着长衫,拎着个棕色皮包,商人模样的男子欲从他身边经过。

龙宝华一下叫住那人道:“这不是刘掌柜吗?这么巧,在这碰到你了!”

刘掌柜侧头一看,忙道:“哎呀!我当是谁在叫我,原来是龙督察啊!您这大忙人怎么也有闲情逸致到这奎光阁喝茶听书来了?”

“我啊,路过,见里面热闹,进来坐坐。来,来,来!相请不如偶遇,咱们拼一桌?!”

龙宝华也不放下他那搭在条凳上的腿,却用右手拍了拍桌子请刘掌柜落座。

跑堂的都是机灵鬼,看这情形忙过来招呼来客在龙宝华右手边位子坐下。

“那我就却之不恭,叨扰督察大人了咯!”刘掌柜客气完对跑堂的说道:“来碗龙井。另外,照着龙督察喜欢的点心上那么几样。”

跑堂的随即报道:“得嘞!一号桌,上好龙井一碗,鸭油酥烧饼,梅花糕各一份嘞!”

……

“老古,上次和你说过的警察厅侦探大队二十名警员被党务调查科借调的事,现在搞清楚了。”

龙宝华警觉的望了望四周,左手挡着嘴,压低了声音和那个“刘老板”说道。

“是什么情况?”老曲双肘撑在桌上,双掌捧着口鼻轻声问道。

“刘老板”——老曲,是去年红党南京地下组织遭受严重破坏后,由上级指派,来领导南京地下工作的新负责人。

龙宝华则是安插在国民政府首都警察厅督察处的红党特别党员,受前红党南京地下组织负责人——他的入党介绍人老钟同志直接领导。在南京,他只和地下组织负责人单线联系。

……

“他们是被借去调查赵一航和古同良。”

老曲眉头一紧,忙问道:“他们查到了什么没有?”

“目前应该是没发现什么问题。”

“具体什么情况,你快跟我说说!”

“元旦前,特高组的暗探在德敏女中的围墙外面发现了一些传单,就上报给了党务调查科。调查科的人这会都铺在上海,就派了文言组的曾建成来负责调查,请陈独火派了二十名警员协助。”

老古听了有些生气,闷声道:“那里怎么会出现传单?怎么能发生这样的事!”

“我估计是古同良把传单扔出围墙的时候,从包袱里散落了出来。黑灯瞎火的,又怕被人撞见,去接货的同志肯定没能收拾干净,遗漏了一些。毕竟,学校正对面是调查通讯组(军统前身,组长戴笠)的看守所,他们应该有所顾忌。”

“我反复叮嘱过的,负责印的地方,附近几条街都不能出现传单,太不小心了!”

“还好,他们仅仅是猜测,没任何证据。”

“这事也怪啊?学校那么多人,怎么偏偏就怀疑到古同良身上了?还连上了赵一航?”

“因为曾建成!他的两个女儿都在古同良教的班上,他们之间肯定有过较多接触。”

“这情况古同良怎么没跟游新白汇报过?”

“他应该是不知情!曾建成女儿的学生登记表上不可能填写他的真实身份背景。”

“古同良我还是比较了解的。成熟、稳重,一般的接触,他应该不会露出什么马脚来。”

龙宝华想了想道:“可能是直觉吧!曾建成这个人,别看他是个文人,却有当特工的天赋,思维异常缜密。他就像是条猎犬,稍微一点气味都能被他嗅到。”

“能有这么厉害?”

老曲不是不相信龙宝华对曾建成的判断,反而正是基于龙宝华的判断,他不得不对此高度警觉。

“以前接触不多没觉得,现在,我还真是这么认为。你知道吗?他怀疑上赵一航是因为他查了德敏女中门卫的出入登记,古同良在上个月十二号以后就没再出过校门,他就联想到传单上的内容可能是通过赵一航假借送信传递给古同良,再由古同良油印后从围墙处传出。”

“他怎么这么能想象?那万一就是通过信件传递的呢?他怀疑一个邮差有什么道理?”

“只能说明他的逆向思维能力很强!这样的事,我们又能放心用信件传递么?”

“看来,这些特务们都很精干哪!这事怪我!是我让游新白通知古同良,没接到指令不得随意出校的。我主要是考虑到油印的安全!想着女校的规矩严,他们校长人又很硬,闲杂人等根本进不去,对他来说是最好的保护,轻易不会被人盯上。哎,没想到会是这样子。”

“老曲,你不用自责,这样安排其实没什么不妥,只是中间出了意外。还好,他们在赵一航身上并没有发现什么。”

想到自己在油印传单这件事上慎之又慎的安排,老曲也不由得暗自庆幸,吁了口气道:“幸亏让古同良刻蜡纸的时候用全黑体,要不然,曾建成凭字迹都能把他给挖出来。”

……

“呃!刘老板,你今年药材生意发大了吧?给兄弟我也介绍个路子怎么样?生生药房罗老板跟我还算有点交情哟!”龙宝年见有人经过,换了个姿势大声说道。

老古也放下了手,一脸被打趣的表情道:“督察大人又在笑话我了!今年天干,药材比平时少了三成,价格是高了,没地收啊!”

……

路客一过,两人又恢复到了先前的坐姿。

老曲虽有些庆幸,却依然感觉不太放心,追问道:“你能确定他俩没被掌握什么吗?”

龙宝华认真地考虑了下,回道:“嗯,能确定!只要你照我说的暂时终止游新白和他俩的联系,用紧急备用联络方式将油墨和纸交给了古同良,就不会有什么漏洞。”

“这点你大可放心!上次见面后,我回去就马上安排好了。前天在电话里不是跟你都暗示过了么?”

“嗯,那就好!”

古同良是在1929年底,组织上把他从武昌调来安排进德敏女中的,和游新白、赵一航及另外两名同志为一个小组,专门负责印制、散发传单。

他住在学校教师宿舍二楼,宿舍紧靠学校背面围墙。

组织上和他约定的紧急备用联络方式,就是安排自己同志装扮成算卦的术士,在他午休时间从宿舍围墙后面的小巷子里经过。

同时边摇铃铛边喊“茅山正宗,不灵不要钱!”

这就是提醒他注意,当天半夜两点后会有人在围墙外和他取得联系。

……

“陈独火跟你透底了?”

“嗯,他下午把负责监控的副大队长鲁伟立叫了来,当着我的面问的。”

“他还真是没把你当外人哪!什么事都不避着你。你这个兄弟可得好好供着,他对组织作用太大了!”

“放心吧,我会的。这也是老钟同志当初交给我的任务。”

“呃?你上次套他话的时候,他不是还主张谁经办谁负责,不想过问调查的事吗?怎么突然又关心起来了?”

“因为——我上午给他们放了一把火。”

老曲没接着问,只是用一种感到很惊奇的眼神望着他。

龙宝华笑了笑道:“前天,我发现他们对布控做了调整,安排了一个新来的少爷装成乞丐负责邮局的监控点。于是,我就想到了一个可能让这个事查不下去的办法。”

老曲依然不问,眼神从惊奇变成了好奇。

“现在全城都在抓乞丐,这个情况曾建成不可能不清楚。因此我估计他肯定是提前跟救济院娄兰彤沟通过,但这个事又是高度保密的;所以,除了娄兰彤,救济院里不可能有其他人知道。于是,我昨天就找社会局的人打听了一下,得知他们今天上午要开例会,中午还会聚餐,就让柳眉在午饭前给救济院打了电话,火就点着了。”

老曲终于憋不住了,问了句:“这样就能阻止调查?”

“差不多吧!那少爷的爹就是大名鼎鼎的方业实,在上海开有纺织厂和化工厂,据说外面还有很多股份,反正能量大得很!现在不仅把他儿子给抓了,还给打伤了,他不可能不讨个说法。”

老曲喜道:“闹大了好!越大越好!”

龙宝华摆了摆头。

“估计不会闹很大,那少爷其实伤得不重,但是调查应该是弄不下去了,关键是他们没能掌握任何实质性的东西,全凭猜测。二十个警员,调查了十多天,还出了这样的事,无论是警察厅还是党务调查科都不可能让这样的调查继续下去。那么多地方有传单,还能老盯着这里不放?”

老曲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对龙宝华四两拨千斤般的神奇操作敬佩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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