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马滑霜浓,小雪纷飞。
在离凤城几十里的路上,有一队军队。带头的人,是一个年纪二十出头的年轻将军,他的眉宇间尽显英气。但是仔细瞧着,这种英气并不似男子一般刚硬,似乎带着几分的秀气。男子坐在高头大马上,嘴角抿成直线。
五天前,朝廷下旨,命他去西疆剿匪。他接了圣旨,告别了父母便出发了。
在行军的路上,遇到几次大雪,耽搁了行程。
如今正又下着雪,他瞧着簌簌落的雪花,很是头痛,今天开始越下越大了。
他看着道路的积雪,不禁的拧眉。
今儿个天未亮就趁着雪停,马不停蹄的赶路。这才走了多久,怎么又下雪了。这样耽误时辰,不知等到了那边,又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到西疆还有多远。”男子问身边的副将。
“回贺将军,还有两百里。”身边另外一个身穿盔甲的男子答道。
贺钦,就是这个二十出头将军的名字。其实她还有另外一个名字贺萌。她祖父贺连是宋国的开国将军,与先开国太祖皇帝交好。
但是因世代为将,家族势力可谓是根深蒂固。
因此,在贺萌五岁的时候,兄长意外去了,死时年仅六岁,贺老将军也为此辞官。为了保住贺家,当时八皇子谢瑄出谋借口,送将贺萌当作贺钦出京。
碰巧当时一代名相顾青的义女况子嘉要出门游历,况子嘉还是贺萌母亲的好友,便拜了师一同出宫了。
贺萌虽为女儿身,因为兄长去世,母亲生她时候伤了身子,不易再怀孩子。也有意代替兄长,接替父亲位置的心思,延续父亲的意志,所以她游历时常以男儿自居。
到十九岁回来帝都时,帝都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虽然在外就听说八皇子谢瑄夺嫡成功上位,成为新皇,自己的小姑姑贺云因此也成为一国皇后,但是真的回来的时候面对小姑姑和自己的姑父,也是当今的皇上,未免多了几份尊重。
贺萌回来时,没在家里待多久,便进宫进谏新皇,就在新皇面前立下誓言,要一辈子以兄长贺钦的身份立足于天地,报效朝廷。
她知道,家里世代为官,祖父又是开国大将军,而小姑姑已然成为皇后。贺家还能保住的原因,无非就是父亲无子。就只剩下贺萌这样一个女儿,而当初当初兄长去的时候,她就知道她就是贺家唯一的希望。
“嗯,继续前进。”贺钦声音低沉下令。“到前面凤城稍作休息。”
一大队的军队收到命令,继续整齐前进。
此时林子里很是安静,只有盔甲摩挲前进的声音和马蹄踏雪的声。
……
此时,李玉娘带着李疏影到了一个卖布料的铺子里。
“玉娘,来了。”一个二十五多岁的女人,看见李玉娘牵着李疏影进来,连忙迎上去牵着她的手。
“莫娘。”李玉娘瞧见人迎过来,任由人牵着,点了点头回应道。
“这样冷的天气,先暖暖身子吧。”莫娘给来人递了两杯热茶。“这下着这样大的雪,你说一声就好,我给你把衣服送过去,何必自己跑过来。”
前些日子,李玉娘拿了快羊绒布料过来让莫娘按照图纸帮加急她做一件衣服,图纸是她来凤城前,师父给她的。
布料老板娘莫娘瞧着很是奇特的做法,便推了其他几个单子应下。
这个布料铺子的老板娘当初跟丈夫一起去外地经营时候,不幸遇到山匪,碰巧李玉娘和贺钦路过,把他们给救了下来,后来贺钦回了朝廷,而李玉娘却是跟这两夫妻到了凤城,觉得此地不错,便居住了下来。
莫娘从房间拿出一个包袱给她。
李玉娘接过包袱,拿出里面的东西,细细摩挲摸着,这个羊绒做的衣服,嘴角露出笑意。
她再次感叹,她师父是个很奇特的女子。
不过她不知道况子嘉是现代人,只是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下,她穿越到了这个时代,成为了前朝名相的义女,再后来便是游历天下数十年久,便找了个地方隐居。
莫娘瞧着李玉娘嘴角的笑意,掩唇调笑:“你这是想起哪个儿郎了,瞧你这还傻笑上了。”
“想起了一些令我开心的事情。”
李疏影抬头看着李玉娘,眼里的光闪了闪,这是不一样的姐姐,这次笑得很温柔。
门外的雪在簌簌的下着,门内的人在交谈着,桌子上的热茶正飘着白汽。
莫娘和李玉娘聊了好些事情。聊今年的生意、当年的事情以及城外的流民,她们已经太久没有时间在一起聊天了。
她们各自有各自的事情在忙,好不容易才有了个时间,不免聊得兴奋。
没多久门外响起了声音,是官府的人在清道。李玉娘和莫娘听到声音以为是发生什么大事了,相互看了一眼,莫娘到出门口看了一会儿。
“应该是有大人物过来了,我瞧着县令也出去了。”莫娘回来,头上落了不少的雪花。
“嗯。”李玉娘淡淡的应了一声,似乎对外面是哪个大人物来了,并不好奇,或者说她已经猜到,会有人过来。
……
城门外,张县令和他身边的师爷正在城门口打着伞,迎接着贺将军的到来。此刻衙门的人,正在施粥和馒头。
而远处正有一队的军队走来,起初还是模糊的身影,张县令还眯着眼伸长了脖子去看,怕错过一些细节。
等到军队将领可以看见了。张县令热情的迎上去,大声笑道“贺将军远道而来剿匪,辛苦了。”
到了城门,贺钦抬手示意停军后,挥手示意副将安排。
下了马,贺钦点头回应。
副将很利索的去安排军队在城门外驻军休憩,顺便安排其他人进程,准备下次启程所需要的物资。
“下官给贺将军准备了好休息之处,还请将军进来好生休息。”张县令低身陪笑道。
然后安排衙役去帮忙牵将军和几位副将的马匹。
但是都被亲兵给拦住了,马匹的事情自有亲兵打理。
贺钦没有说话,只是环顾了一圈四围。
雪落满了整个城内外,时时有寒风吹过。
不远处有栅栏隔开的地方,搭了个棚子。此时正在施粥,棚子不远处还有几十个帐篷,应该是流民的暂时居住地。
但是拿着碗排队的流民们脸上却没有任何的表情。而不远处的帐篷里,还有隐约有妇人抽泣的声音。
贺钦不自觉的皱了皱眉,但是很快有恢复。
在张县令的引领下,贺钦带着二十几个军兵进了城。
而一路上,张县令一直在喋喋不休的介绍着凤城,而另外一边又不忘隐晦的拍着贺钦的马屁。
贺钦只是觉得聒噪,不是很想理会这个县令,便一路无话。
等转了个角快到县衙门口时,贺钦发现有一抹青色的身影,背着个包袱,撑着油纸伞站在县衙门口,女子面容俊秀,正微微仰着头看纷飞的雪,嘴角还有一丝笑意,宛如一幅画。
此时的县令也看到了,挥手叫来身边的人:“怎么回事,怎么这个时候还有人在,还不快去把闲杂人等给赶走。”
县令身边的师爷连连称是,便喊来几个衙役。
还没有等衙役上去赶人,贺钦抬手示意亲兵。
亲兵接收到命令,拦住了几个想要上前赶人的衙役。
贺钦看着人,这次相见,丫头出落得越发好看了,已然是亭亭玉立了就真应了师父曾经写的一句诗:“有人可爱到亭亭”。
李玉娘发现了来人,回首微笑的看着来人。
贺钦看着她也回以一个笑容。
“好久不见,师兄。”
“好久不见,玉娘。”
两个人微笑着遥遥对望,街道宛如安静了一般,他们的眼里只有多年未见的喜悦,再无其他。
……
正午了,雪一直在下。
屋内的炭盆还在烧着,炉子上有一壶酒正在煮。
“师姐,近年可好。”李玉娘看着穿着戎装坐在一旁端着饭碗的贺钦。
她一直都知道,贺钦的毕生愿望就是穿着戎装为宋国效力。
当初一起下的山,没想到短短的两年就已经成为了将军。
“还好。”贺钦给李玉娘夹了块肉。
贺钦在县衙门口见到李玉娘的时候很是惊讶。
她当时还在想,等这次剿匪完了,就在这里停留些时日,与这个师妹多多叙旧。可是没有想到那么快就见了面,还是小师妹自己来找她。
李玉娘看着碗里多的那块肉,笑道,“还记得。”
“师妹喜欢的,自然记得。”
在县衙门口见面后,贺钦便领着李玉娘进了衙内。
张县令也是个懂眼色的,给二人备了饭菜,也不打扰。
此时屋里也就贺钦,李玉娘及贺钦带着的两个亲兵,与其说是亲兵不如说是死士加心腹。
“玉娘呢?最近几年过得如何。”
“自然是逍遥自在。”李玉娘笑道,“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师父,游历完这大好河山后,选择去隐居。因为这样的日子太过逍遥洒脱了。”
对于李玉娘来说,这样的日子确实安逸。
这是她上辈子从来没有感受到的。
看着小师妹发呆,贺钦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在想什么呢?”
“我啊,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李玉娘给自己斟了杯酒。“师姐,你为什么会选择这条路?”
贺钦也给自己斟了杯酒,跟李玉娘碰了一杯。“你还记得师父当年跟我们说了什么么?”
李玉娘喝了酒歪了歪头:“嗯?师父说了好多。”李玉娘这里是指况子嘉给他们灌的鸡汤。
“师父说,有想做的事情就去做。只要对得起天地对得起自己就好,其他什么的都不重要,人活着就是为了自己肆意畅快。”
“那师姐现在肆意畅快了么?”
“能守护贺家,已经很好了。”说着贺钦眯了眯眼,“没什么比一家人能在平安一起更好的了。”
“嗯,我懂了。”
“那你呢?师妹什么时候回去。”贺钦看着在吃酒的李玉娘。
“那里没有疼爱我的人了。”说完这句,她的眼里黯淡了几分,“父皇不仅只有我一个女儿。”
听了李玉娘的话,贺钦了然。李玉娘的身世她还是知道的,毕竟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没有母族的庇佑,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给搭进去。
“不说这个了,师姐,这一路上,你要多多注意。”说着她把包裹里的东西递给贺钦,“这是当初师父给的图纸做的,羊绒是师父去年托人给我的。想着你行军苦寒,按照图纸托人给你做了一件。你换上,很是御寒。”
贺钦接过衣服,很是动容,摸了摸布料。便让身边的亲兵收下。
“对了,凤城这个流民?”贺钦突然想到了什么。
这个事情,她心中有成算,但是不是很确定,趁李玉娘在想证实自己的想法,毕竟她难以确信这个地方,会有这样的事情。
“就是你想的那种。”李玉娘看着贺钦的眼睛,点了点头。
贺钦听到罢,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岂有此理!这姓张是不把我宋国例律放眼里了?”
朝廷素来有对流民安置的例律。特别像这种因山匪而逃亡的流民,官府应该加以登记在册、解决温饱等问题。然后安排好,等到那边隐患解决了,再安排遣返回乡。
而不是在城外架起帐篷就可以了。
流民不处理好,就会容易发生暴乱以及起义,所以,朝廷对流民的处理还是非常的重视的。
可这个张县令都干了什么?一想到可能会导致的种种结果。贺钦重重一拍桌面。
“师姐,消消气。”李玉娘伸手握住她的手。“眼下你有更重要的事情。”
贺钦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师姐,姓张这人要查,但不是现在。”
“嗯,流民这个,我自有安排。”贺钦对人轻声道,另外一只手握住李玉娘的手“这些日子也多让你费心了。”
几天前她就听说贺钦要去西疆剿匪,去西疆就会路过凤城。
她写了一封信,交给了来看诊的一户人家,让他把信给城中的一个买杂货的掌柜,那家杂货店是贺家的产业。
贺家人接到信后,就连夜派人把信送给了贺钦。所以贺钦路过凤城时,才会过来歇脚。只是要是再晚点,怕这些流民会去附近的村子里抢东西了。
亡命之徒,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不过也是该整治一下凤城的官府了,这个姓张的听说刚上任时候干得还挺好,但是最近两年就开始各种贪污,压榨百姓,最近一年甚至还有冤假错案等问题。
这天中午贺钦和李玉娘聊了许久……
……
等到下午时候,雪已经小了很多。
李玉娘告别了贺钦,去布料铺里接了李疏影。
他们两个人在凤城的街道上缓缓前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冬天的下午天黑的很快,此时的天空已经暗了下来。
街道上的人家已经点上了灯,雪飞满了两个人的衣服,灯光落在了她们的身上,李疏影牵着李玉娘的衣角,时而侧头看着李玉娘的侧颜……
在很多年以后李疏影回忆起那天。仿佛就在昨天,她在案前写下了一首小令《荷叶杯》:
记得那年飞屑。青发。初识谢娘时。黄昏同过曲街西。吹落满罗衣。
谁付小城清梦。云冻。君共并肩行。当时灯火太分明,斜照小眉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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