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色朦胧。昨夜,初冬的第一场雪的降临,使得班子里外的一切是那样静谧。树枝轻颤,积雪摇落,一只花色的鸟蹬离了枝条。它飞上了练功房的窗台。
它看到,一群穿着洗得泛白但还算干净的练功服的女孩们正在热身。沉重的土砖死死地摁着她们的跨,云鬓下是微微冒汗的双颊,袖子里玲珑的兰花指若隐若现。这是民国初年第一批戏曲女子班。以前,由于“女子不可抛头露面”的陈旧思想,上台的生旦净丑都是男子。现在,各地的戏班子的学徒中增添了不少女孩的身影。
突然,练功房的门开了——一个行色匆匆的姑娘姗姗来迟。女孩们都转头看向她,她稀少软榻的头发,黄黑粗糙的面颊,瘦弱矮小的身段,使她觉得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格外刺眼……
鸟歪了歪头,飞走了。
“崔晚棠,你又来这么晚啊?没看到大家都在练功吗?还不快去!”张先生一个巴掌赏过来。
张先生的突然出现吓了崔晚棠一跳。她吃痛地愣了一下,飞快地点点头,低头快步走向学徒们。她感觉周围的女孩们都在用不屑甚至鄙夷的眼光看着她,仿佛下一秒就能听见“懒货““拖后腿”类的字眼。
她靠着墙坐着,自己压胯透过大腿根的隐痛和窗外的薄雾看向家的方向,儿时回忆涌上心来,好似大海一阵一阵的浪。
她家在离班子很远的一个沿海城市。父亲在世时,日子过得还算滋润。可是自从7岁那年父亲死于海难,家中光景便一天不如一天。母亲变得对她恶语相对,纵容哥哥对她拳脚相向。为了供哥哥读书,母亲选择让她到贺春班拜师学艺。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再面对凶神恶煞似的哥哥和母亲。
张先生用力拍拍手,女孩们都吓得围了上去。她们排起平时的队形,崔晚棠照常站在了最后面。
他清了清嗓子:“众弟子,今日有一件大事——明年夏,我贺春班要与上海虹喜班为上海的杨五爷庆生,演一出《红鬃烈马》。这既是我班之需要,也是给众弟子的宝贵历练之机。望大家刻苦练习,珍重这次上台的机会。”
一石激起千层浪,女孩们激动地面面相觑,小声议论。只有一个姑娘平静地站着。柳眉微皱,杏眼半睁,生得明艳动人,风姿绰约,她就是张先生师兄的女儿萧云净,出生在京剧世家不用说,她也是一个凭身份不用想就能确定的,京剧《红鬃烈马》中女主角王宝钏的候选人。她暖棕色的眼眸中半含得意。
“嗐,你争个啥呀,你唱得过人家萧云净嘛?”
“切,唱得过又怎么样,人家可是师伯的女儿呢。”
有些女孩自知只能演站在旁边的宫女,也就是小小的耳朵旦,倒是絮絮地议论起本次演出的人选来。萧云净站在旁边,头也不回,冷淡无言。
“张先生,请问本次演出人选是否已决定?”萧云净突然发话。
“具体人选还需待到大家学习完京剧《红鬃烈马》中的第一折戏才能确定。现在继续练功吧,两个女孩为一组,压腰!”
……
很快就到了除夕,这是学徒们一年中唯一一次回家探亲的机会。萧云净家的车已经把她接走,给崔晚棠留下一鼻子尾气。除夕,夜幕下的北京城,花白的小雪闪着荧光盈盈飘落。酒店、茶馆的灯是暖黄色的,道路旁、车棚上的积雪是冷白色的;烤鸭店飘出来的空气是馨香诱人的,小汽车开过的废气是刺鼻恶心的。崔晚棠裹紧厚重的旧棉袄,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路上,通往火车站。像她这样的卑贱人家的孩子,是没有机会喝到茶馆的热茶、吃到饭店的烤鸭的,能够在火车的站厢颠簸一夜回到家乡已是幸运。
与此同时,上海虹喜班。
一位青春男子,剑眉星目,爽朗英俊,左手撑着头,用峻峭的鼻子嗅着自己刚刚点的熏香。吴彻,虹喜班的挑大梁角儿,工谭派老生,曾拜谭派老祖谭富英为师。
“贺春班那里怎么样了?”
“临近除夕,他们已经学完了《红鬃烈马》的第一折《花园赠金》。”
“角色人选确定好了没?”吴彻抬起头问刚刚进门的下人。
“呃,张班主说还没……但是听说有一个叫萧云净的女孩子,她很有可能演王宝钏。”
“估计又是张福德的什么亲眷吧?”
“嗯,据我所知好像是张班主的侄女。”
“哼,这种关系户,水平一般不怎么样。”吴彻一笑,喝了一口茶,起身去练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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