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山
我叫顾安乐，顾名思义，我的父亲希望我平安快乐的成长。我从小独自生活在山野间，基本上算是与世隔绝，除了父亲，接触最多的就是住在山脚下的二娃与他的外婆，他们时常给我送新鲜的瓜果蔬菜，逢年过节杀鸡的时候也会叫我下山一起吃饭，我鲜少与人来往，但是我的日子的确算得上是平安快乐，悠闲自在。
今年我已经年满二十岁了，正是青春大好年华，在过去的二十年里，父亲从小教我学习医药，我很小的时候就能够轻松识得各种草药，明白它的药理与功效，对于贬，针，灸，药来说，我也已经了如指掌，所以我的身体一直很健康，有一点不舒服我就能迅速为自己解决。因为我在医术方面的天赋异禀，我的父亲一直不吝啬的夸赞我。但是我逐渐长大后，我见父亲的次数越来越少，这几年父亲会定期上山见我两次，分别是我的生辰和我母亲的忌日，父亲从不告诉我他在山下干什么，我有一次忍不住好奇问过父亲，他对我发了一次火，告诉我好好呆在山上就好了，这样我才能平安快乐的过一生。自打那次之后，我识趣的闭上了嘴，不想因为一点小事，和我微不足道的好奇心破坏了父亲对我的好，毕竟一年也就只能见两次面，我很珍惜与父亲相处的时光。
这天我照常将我的草药摆在太阳底下晒，侧耳倾听雀儿在耳边的鸣叫，感受山风拂面的清爽，放眼远眺山峦起伏，郁郁葱葱，我爱我所拥有的一切。可是突如其来的马蹄声将我从陶醉中拉回，一位腰带佩剑，身形魁梧的男子走进我的小院，我着实吓了一大跳。他面无表情的告诉我我父亲离世的消息，我便瞬间惊恐万分不知所措的往屋里躲。他似乎也被我的举动下到了，快步朝屋子这边走来，沉声劝我出来。我关上门，愣是不肯出去。我躲在屋内，全身因害怕而不住的颤抖，努力消化这惊天的消息。可是越想努力消化，越是想不明白，父亲为人忠厚老实待人和善，而且医术自是高明，怎么会离开的这么突然，泪水一点都不争气的从我的眼眶中滚落。屋外的男人听到了我的啜泣，走到门边，自我介绍说他是御前侍卫周泰，这次来找我，是奉旨前来带我进宫面圣为当今圣上一直解毒。从他口中我还得知，我的父亲是朝中太医院的一名太医，担任的是专门给皇亲国戚问诊治病的要职，他说父亲是为了给皇上解毒而死的。这次来带我下山为皇上医治是太医院另一位太医，也就是王太医所提议的，据周泰所说，这位王太医与父亲在太医院是死对头，不知道从何处知晓顾太医，也就是我父亲有一个女儿而且医术也很高超就建议让我为皇上解毒。我想不通了，我父亲都解不了的毒，我怎么可能解得了。我向周泰说到我内心的困惑，可是这个周泰一根筋，完全不管我的困惑，直道奉命行事。
面对高大魁梧的周泰，我可以说是手无缚鸡之力，所以我就没想过反抗，只能顺从下山进宫。我坐在马车上，满脑子都是二娃同我讲的一个不小心惹了皇上生气，就会被砍头。马蹄声哒哒哒，缱绻的秋风吹起了布幔，我看到了正在上山的二娃。还没与他道别呢，这小子要担心了。因为精神高度紧张，我一路叨叨，会不会被砍头，把周泰给整不会了，他说，小姐，你叨念了一路了，到底是哪儿听来的这些砍头不砍头的。我哪敢和他讲是二娃从镇上听来的故事跟我讲的。我只能缩起我的脖子，任凭眼泪在我脸颊肆意流淌。
经过一天一夜的路程，我身心俱疲，整个人都虚脱了，可是周泰告诉我进京后就要面圣，我害怕的直接瘫在马车内。马车已经驶到了宫墙外，深红高大的宫墙直接带给我不言而喻的压迫感。周泰让我修整片刻就去面圣。我告诉自己冷静下来，不然就是被砍头了，但事实上我还是在发抖。很快就有宫女来给我带路，宫女面容娇美，身型匀称，我在心里感叹，连一个宫女都这般仪态良好，不愧是皇宫啊。
很快我就被带到了皇上面前，我因为害怕一直低着头，突然头顶处传来温润如山风，清澈如溪泉的声音，因该就是皇上吧，他说，这就是顾太医的女儿吧，朕念你父亲为朕解毒有功，而且你父亲一片赤诚衷心，朕还听说你医术高明，那你就子承父业，去太医院任职，继承你父亲的衣钵吧。话毕，我便磕起头来，说到谢主隆恩。还好这些应酬我在二娃的故事里听到过。不至于在圣上面前失了分寸，一不小心就要掉脑袋。由于真的害怕掉脑袋，我一直不敢抬头看皇上，而且我还听见了圣上在轻生咳嗽，应该真的中毒了吧，他应该也没有什么心情管我。谢完圣上，我就马上离开了。周泰告诉我，我父亲在京城有一处府邸，他的灵堂也设在此处，答应带我前往。
很快就到了顾宅，顾宅看起来虽小但是收拾的干干净净，尽管看不见什么奴仆，但是一切都井井有条，我深感欣慰，是我父亲爱的房子。当然我也很喜欢。迎面走来的是林管家，此人看起来就很可靠，衣着朴素，脸型方正，身材虽不算高大，但是却像个练家子，但是我知道不能凭外表判断一个人。他向我介绍府里一共只有四个人，分别就是林管家，丫鬟碧玉，厨娘陈姨，以及杂役小陆。我不知道父亲生前有没有和他们说起过我，不过眼下我也无从说起那些往昔。林管家领着我来到父亲的灵堂，我的眼泪刷的一下就冒了出来，我的心脏仿佛被大手狠狠揪住，一瞬间悲痛万分。我看了看父亲的遗容，走到灵前跪下，我强撑着精神跪在灵堂前，一天一夜的路程使我身心疲惫，突如其来的面圣让我的精神高度紧张，还要面对父亲的不辞而别，一切的一切对我来说都难以接受，全凭我的强撑，终于我的眼前生出了清一色的白，从灵魂深处生出了对明天的一阵阵迷茫和恐慌。我昏了过去，丫鬟碧玉将我扶起。所幸我精通药理，我的身体还是能顶住的。等我再次睁眼，饥饿感迅速袭来，还好陈姨一直热着粥，碧玉也一直在我身边服侍，我将白瓷碗里的小米粥迅速席卷，就打算回房睡觉，我回到碧玉为我铺的床上，躺下前，我拉过碧玉，悄声问她，当今皇上是谁。碧玉犹豫了一下，凑近我的耳畔轻轻说到，魏湛。碧玉服侍我盖好被子，吹灭了烛火，仔细的关上房门，退了出去。寂静的黑夜瞬间只剩下我一人，孤独，害怕不由分说的向我袭来。魏湛，我张嘴默念了一遍，在黑暗中将全部身子缩进褥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我默默的流泪，默默的想着父亲，想着明天将要发生的一切。我带着不安与焦虑渐渐睡去。
次日清晨，林管家安排碧玉叫我起床，替我收拾，准备进宫。我吃完早饭，收拾妥当准备出门，出来后，躬身走在我身后的林管家突然叹了口气，我急忙收住了脚，害怕刚才迈步的动静太大，惹了他不高兴。林管家走到我身旁，直起了腰板，语重心长的提醒我在太医院做事要小心谨慎，一定要明哲保身，他说这也是老爷希望看到的。林管家见我 歪着头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又叹了口气，无奈他只能把话挑明，小姐你一介女流之辈，而且突然冒出来担任老爷的职务，也没有通过医考会试就进入太医院，太医院里的人也都不是吃素的，他们一定会看你不顺眼，给你使绊子，到处排挤你，小姐你没那么容易得到他们的认可啊。而且老爷的死对头王太医位高权重，肯定会给你安排一些苦差事，小姐要当心啊。林管家的一席话在一大清早就给了我当头一棒，虽然前路困难重重，但是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我再一次进宫，这一次没有了昨天的孤独和无助，有了任职面对挑战的动力，还有决定找到父亲死因的冲动，我进宫不再慌张，多了几分从容与淡定。林管家在后宫门口站住脚跟，他只能送我到这了，我背着从山上带下来的药箱，一步三回头的走着，不小心绊了几脚，然后我瞥见林管家用手扶住了他的额头。这次换了个丫鬟为我领路，她将我一路带到了太医院，我任职的地方。一进太医院，就有小药童领我去拜见太医令，经过二娃的故事，和今早林管家的叨念，我能够大致掌握宫里头的规矩，我恭敬的拜见了太医令，他没什么大反应的欢迎我加入太医院，并且迅速给我安排了任务，就是去冷宫给冷宫里的女眷看病，我当时并不觉得这个差事有什么不可，事后与林管家一讲，他说八成是王太医从中作梗，一上来就做这样的差事。好在，太医令没有让我给皇上解毒的意思，大概他们也是不放心，让我一个乡下丫头一上来就给皇上看病，先让我去冷宫试试水。领到了任务，我就走出太医院，刚刚那个小药童领我去冷宫，说是太医令让我立刻动身去给冷宫里的娘娘问诊。
长秋殿里关的娘娘不是普通的娘娘，那可是新帝魏湛登基后立马册封的，但是却只当了一年就被废的皇后，江晚。枯叶“咔擦咔嚓”在脚底不停地响着，平添了好几分萧瑟与落寞。我走在景色凋败的宫内，看到一扇漏风的门虚掩着，接着听到从里面断断续续地传来咳嗽声。我喊了几句“娘娘”，可是却无人回应。我壮着胆子推开门，刚想把脚踏进去，就被一个茶盏给打了出来，破败的茶碗在我脚边炸开一朵惨白的花朵。江晚喊着让我滚。我心下胆怯，可思来想去，最怕的还是看不成病没完成任务也许会被拉去砍头这件事。心一横，就闯了进去。江晚躺在床上，半盖着被子，身边没个服侍的人，时不时用手帕掩住嘴巴不停咳嗽，看起来身体很不好，怪不得太医院在我刚上任就安排我过来。我放下药箱走上前，先替江晚将被子往上拉，在拉过她的手替她诊脉。这个传说中冷漠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宫废后，虽然一开始极其不配合，但看到我这样一个新人来访，还是个女流给她看病，几番推脱抗拒之后，在我的不懈努力和循循善诱下，她渐渐地卸下了戒备，安静下来。一番折腾，我帮琉璃把半个月前就磕碰受伤的膝盖上好了药，再给她开了副治风寒的药。
令我感到无比奇怪的是，仿佛之前来这里的医师都不安好心似的，江晚一直非常抗拒接受治疗。但是最后，她还让我下次再来看她，她还说不想看到其他人，单我一个人就好了。我点点头走出了长秋殿。埋头整理药箱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了来人。剑眉星目，丰神俊朗，身姿挺拔，器宇轩昂。难道这宫里的侍卫都长得这么好看吗？这个好看的侍卫手里提着食盒，一瞬不瞬地打量着我。我也不甘示弱的看着他，看到他手里拿着的食盒，我突然灵机一动，摸出从山上带下来的一两银钱就往他手上扣，语重心长的嘱咐他说：“这是我省吃俭用存了好久的银子，别总送不好吃的东西，娘娘不爱吃，可以多带点鱼啊，肉啊，给娘娘补补身子，还可以带点甜点啥的，女生都爱吃。还有麻烦多照顾些，娘娘看上去有些可怜。”说罢，我抱着药箱就离开了。可是，这皇宫里长得好看的可不止是侍卫，而且能够进出冷宫并且送饭食的人也不可能是侍卫。就对我这个刚入宫的新人来说，那个时候我是真的不知道，那个一袭黄裳，提着红漆描金的食盒，被我当成侍卫的人正是当今圣上，魏湛。
太医院的同僚们平时虽然对我不算热情，但也不至于像今天这般冷漠。我觉得奇怪，反省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也许是因为今天又险些迟到了？想起几天前，太医令大人才特意派人来叮嘱过我这件事，我陷入了愧疚。以前住在山里，鸡鸣则醒，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因睡不习惯软榻辗转难眠，等熬不住终于睡过去了，天亮时却缺觉难起。要不是碧玉一顿叫唤，我真的又得丢人现眼了。我起身想去找太医令赔罪。没想到还没挪动半步，就被身后的王太医揶揄了一句：“珍妃娘娘一早就派人来请你进宫问诊了，还在这里磨叽什么呢？”这也是我第一次接触王太医，果然一上来就给我下马威，令人好生不爽。但是林管家都说他位高权重，我也不敢造次。我急忙解释我只能给冷宫里的娘娘看病。王太医更加不耐烦了，“太医院里安排的差事能和主子亲自下令相提并论？不赶紧去的话小心……”“人头不保！”“官位不保！”
我知道，我又摊上事了。背起药箱，我火速离开了太医院，消失在王太医满是嫌弃的眼神里。我跟着小药童，疾步走在廊道上，这一次没有去冷宫的那种轻松心态，反而我感觉前方好似有什么豺狼虎豹等着我。珍妃娘娘一见我就夸我医术精湛，说皇后娘娘受伤的膝盖痊愈得不错，一打听才知道是我治好的，所以才招我过来。珍妃伸出纤纤玉手，我还没搭上她的脉，就听她特意嘱咐我这几日再去冷宫瞧瞧，说皇后娘娘的膝盖虽然好了，但是额头又不小心撞伤了。我心想，原来是姐妹情深啊。珍妃娘娘去看过江晚，还想着让我赶紧去给她治伤。珍妃娘娘真是好人啊。想到这，我就决心更加仔细地为她问诊。在确定了脉象的变化之后，我如实相禀：“妇人之脉,以血为本,血旺益胎,气旺难孕。娘娘的气旺过长，需要静心调养。”换句话说，就是这身子难以有子嗣。话音刚落，我就挨了巴掌。“你敢造谣本宫！你个下贱的东西！”珍妃立时变了一副模样，脸上显出狰狞的怒意，接着再次扬起了手。我被两名婢女按着动弹不得，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仗，眼见又要挨打，只能害怕地闭上了眼睛。然后我听见珍妃慌忙跪地的声音。我的身后赫然站着一个让在场所有人惧怕的人。我缓缓回头，肿着半张脸，看清了那人。那人说:“没想到一向温婉的佳人也有这么毒辣的一面。”就这样，我和魏湛又遇上了。
我一紧张就忘记称臣。我等在外头，听到屋内传来几声“皇上息怒”、“臣妾有罪”，把头埋得更低了。想到我把皇上错认成了侍卫，还给过他银钱差他去办事，就在刚刚还得罪了他的女人，心底真是一片寒凉。魏湛出来时，看都没看我一眼，示意我跟上，我就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随行的侍者被他遣走，只剩我们两人时，我就更加无措了。突然，魏湛停了脚步，我一个不留神，撞上了他的背。我马上跪地求饶，“皇上，我、我，不是故意的，我……”
一两银钱被扔到地上，滚到了我眼前。我没敢捡，低着头谨慎的跪在地上，此时听头顶上方沉沉传来声音，作为顾太医之女，久居深山是真的没什么规矩。我？也就只有你才敢对朕这么自称了。我心想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估计是要被砍头了。“这银钱物归原主，权当赏你治好了皇后的膝伤。以后每半月你见她一次，陪她解闷。”我一一应着，始终埋着头，只希望魏湛大发慈悲赶紧走人。谁知，他却蹲了下来，玩味地用手抬起我的脸，说了句：“肿了，真丑。”我瘪了瘪嘴。我想回家。魏湛乐了，温柔地摸我红肿的脸，说了句残忍令我无比恐慌的话：“下次还认不出朕，直接斩了吧。”话音刚落，全公公就出现了，他小跑着过来伺候魏湛回殿。我跪着恭送圣驾，末了听到魏湛交代了全公公一句:“把珍妃的牌子撤下。”
这下，真的是难有子嗣了。
马上就要入冬了，长秋殿显得更加萧瑟冷清。不知不觉的相处下，江晚对我比初见时更加和善。她笑我受伤的脸，我没有搭理她，四处翻找火盆。这下，她笑得更欢了。我才反应过来，这里可是冷宫啊。住在这里是受罪而不是享福，吃残羹剩菜、穿粗布薄衣、忍受酷暑严寒才最是正常。江晚倒是没有什么怨言，她说在这里也挺好的，起码不用再过那种勾心斗角的日子。她说：“没多少人愿意来这里，即使是最低贱的奴婢。可是好笑的是，妃嫔们却很喜欢来这里，你说是为什么？”我想到了珍妃娘娘。“她们受了气来这里，得了宠也来这里，不是炫耀就是来发泄，我额头的新伤就是珍妃所为。”怎么会？我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想起自己还感慨过她们姐妹情深，突然觉得无比荒谬。原来那个时候珍妃传唤我，本意是想给我来一个下马威。江晚拿着我递过去的糕点，轻轻咬了一口，神情恍然地笑：“可是即使这样，这偌大的皇宫里最该提防和远离的其实不是她们，你猜是谁？”我摇着头，这个问题对我这个对皇宫还没有什么生存经验的人来说是回答不上来的。江晚看我这幅样子，也是笑而不语。
又是一夜难眠，隔日到了太医院，王太医见缝就插针，又借机揄揶我不勤勉。我正盘算着让林管家去买只公鸡到府上担起打鸣的职业，又听王太医提到太医局最近人手不足，太医令本有意让我去后宫给嫔妃们请脉，却遭到了她们的拒绝。原因不外乎是珍妃那件事。她们是怕我这个刚赴职的“山野村医”又胡乱说话，不想惹祸上身。我倍感无聊，看同僚们进进出出，索性对着窗牖发起了呆。
雪花飘洒起来的时候，意外也随之到来。魏湛为了纪念征服北疆，举办了一次狩猎。出发去猎场的前一天，皇上钦点我随行圣驾。我已将近半年没有到过野外，所以没出息地感到开心。没想到才开心没一会儿，就传来魏湛不慎坠马的消息。我努力往一众同僚里缩了缩身子，但还是被急急赶来的全公公一眼揪出来。我上次救治江晚的时候，是给他留了华佗再世的印象吗？怎么就非得选中我呢？话虽如此，皇上受伤非同小可，我没有迟疑，钻进帐中就检查起了魏湛的伤势。“没有折到筋骨，右腿扭伤需要手法复位搓揉，手臂和后背擦伤上点药就可以。可能会有些痛，请皇上忍忍。”魏湛没说话，任我替他治伤。我看他额间渗出汗珠，背后也一片湿冷，知道他是忍着痛的。想到他这样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哪里受过这样的疼痛，就抿着嘴忍住笑。“朕是手脚受伤，眼睛可没事。”知道了知道了，您看见我笑，就不乐意了呗。等最后上好了药，我突然看到魏湛右手肘内侧的一处旧疤，那是被蛇咬过的痕迹。我仔细把了皇上的脉象，发现并无大碍，体内也没有什么余毒了。我想起林管家对我说过，父亲就是为皇上解毒时，体内毒性发作才死的，但是我知道区区的蛇毒，父亲不可能解不了，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阴谋，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将幕后黑手找出来。正是出于对父亲的思念，鬼使神差的，我伸出手摸了摸那处。“顾安乐，你不要以为替朕治了伤就可以放肆了。朕可不会如你的愿，宠幸你的。”什、什么？我听到了什么？我快速把手收了回来:“臣、臣没有这个意思……”不过话说回来，“太医也可以被宠幸吗？”“呵，你还真这么想过？”“臣没有！”我只是好奇。哎，魏湛真的好烦。奇怪，他不是痛得要命，怎么这会儿还能对我露出这样的笑容来？咳。怪好看的。但是魏湛的笑容马上就消失了，因为我很快端出了汤药。见他满脸抗拒，我感到无奈，只能拿出冰糖，碾碎了一些倒进药中。魏湛看我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这才勉为其难地把药喝了。我只是因为二娃感冒咳嗽的时候老是不肯喝药，才给他加冰糖的。什么嘛，没想到原来他还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我收了碗，打算出帐，又被魏湛叫住。他说治好了他的伤问我要什么封赏，还可以送我一只猎物。我沉思一会，然后喜笑颜开，“谢皇上恩典，臣想要一只公鸡，还想去查看太医院的出诊和用药记录。”就因为要一只大公鸡这个请求，回宫的路上，我陪坐銮驾照看魏湛的伤势，却得到了他冷漠的对待。冷漠归冷漠，却又一直使唤我。不是端茶就是递书。我有些生气，但还是尽心服侍，因为我看到周泰正驾马而行，手上提着一个笼子。笼子里关着一只气势汹汹的大公鸡。甚好，甚好。
回宫后我迫不及待回到太医院，向太医令申请查看当初父亲为皇上解毒时的出诊记录与所开的药方，出诊记录一切都很正常，可是同一天的药品登记却让我看出了端倪，父亲当天为皇上开具了药方，事关皇上性命，需要自己先以身试药，王太医开出的药方里含了人参，可是为皇上解毒的药方里有五灵脂，人参看似滋补可是一旦与五灵脂相遇，那便是要人命的。我找到了当初熬药的小药童，问他煎顾太医的药的时候有没有经过别人插手，小药童犹犹豫豫不敢吱声，我就搬出皇上来吓他，说你要是不说真话，我就让皇上严惩你，刚好狩猎期间我救治好皇上，皇上准许我提一个要求，你要是告诉我真相，我就保下你，你要是什么都不说，你的脑袋可就不保了。这一套一套的都是从二娃的故事里学来的，我心里默默感激二娃平时不务正业，经常上市集去凑热闹。小药童慌慌张张，突然向我跪下，说道，顾太医，我什么都没做啊，是王太医当初给我拿了一根人参说顾太医给皇上解毒要滋补一下，让我把人参放进去，我当时也没有多想，就照他的意思办了。眼前的小药童看起来还没满十岁，我也不忍心对他发火，直得要求他当时候去皇上面前作证，他全身颤抖，战战巍巍的答应了。我父亲的死我大概已经弄明白了，这个王太医不顾医德，做违背医者良心的事，不是救死扶伤反而利用药性相克进行害人，我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为我父亲报仇的。
我在等待时机，打算一击击败王太医。这段时间我还是照常在太医院晒草药，研磨草药，按时去长秋殿探望江晚。转眼已入深冬，大雪覆盖的皇宫里，每个人都瑟缩着脖子匆匆走着。
江晚在这段日子里没有再受什么伤，就是受了风寒，只能卧床躺着。这日不过午时，喝了药她就睡了过去。她睡得并不好，呓语不断，喊的不是魏湛的名字，就是对着谁惊慌地求饶。
我抚了抚她紧皱的眉间，想起不久前碧玉闲来无事和我说起的江晚的过往，只能感慨一句世事无常。江家是当年开国的功臣，为朝廷鞠躬尽瘁，权势也逐日见涨。一直到先帝，江晚的姑姑成了后宫得宠的贵妃，江家在朝中的地位就更加稳固，到存了心思想握一杯兵权时，先皇驾崩，魏湛登基。魏湛和江晚自小相伴长大，感情深厚。而江晚思慕魏湛多年，早就做好了入宫的准备。本该水到渠成的情谊却被江家一再的咄咄相逼毁于一旦。加上江晚的姑姑出手设局，当时的魏湛出于稳定局势才封了江晚为后。一年前，江晚成为后宫之主。而在这之后短短的一年里，杀伐果决的魏湛寻了时机削弱江家的权势，又逼着江贵妃为先皇殉了葬。
而之所以会走到废后的地步，源于江晚的满心绝望，江晚对江家感情深厚，她是江家的独生女，从小江夫江母就把她捧在手心里，从没有受过一点苦，尽管江晚与魏湛从小青梅竹马，但是魏湛将江家逼到家破人亡的地步，直接让江晚的精神崩溃。魏湛给过她希望，却在最后将所有希望毁于她的眼前。她承受不了，拔了簪子朝魏湛刺去，最终还是不忍心，将簪子刺向他的手臂。血流了一地，行刺皇上，罪应当诛，一众朝臣上议皇上刺死江晚这个罪臣之后，重新立后，魏湛新帝登基，被逼无奈。最后，等待江晚的是一道废后的旨意。江晚睁了眼，我便停下了动作。她哑声说道：“我第一次见你，不知为何，就在你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眉眼温润，带着难得的灵动和朝气。谁还不曾是这样美好的模样？”江晚青丝散乱地坐起身，疲弱地倚着我，要我别再替魏湛带东西给她了。在她心里，甜枣不如残羹冷炙。她已经断了所有念想。凭着这副残躯，熬不过去就能解脱了，她不想死了还放不下这份感情，变成鬼都投不了胎。我抱着她，说：“你会好起来的。”
时机就是这样来的，魏湛嫌太医院派去给他治疗的医官笨手笨脚，再次钦点我去照料，他受伤无法上朝，就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时间一长就无聊了，等我看完了伤，他就让我讲山上的故事。摘果子、采药草、喂山禽。他都觉得有趣。我说到爬树的时候，他笑得最多，最后还指着御书房外的一棵槐树，让我去试试爬功，看看有没有生疏。我拗不过，遵旨行事。爬到一半，医帽被风吹掉了，我着急忙慌地抱树却抱不稳，眼看身子往下坠。我做好了摔个屁股开花的准备。不过没有做好摔进魏湛怀里的准备。他接住我，不费力气。大眼瞪小眼，我惊觉:“皇上的伤这不是好了吗？”魏湛无视这句话，转而问起了我府中公鸡的名字。我说它毛色橙黄居多，懒得想名字，就叫了阿黄。魏湛脸色一阵变化，带着点咬牙切齿，让我把名字改了。我琢磨一会儿，领悟过来，大笑出声。而一旁的全公公不知何时屏退了众人，等我发现时，御书房外就只剩我和魏湛了。我心下大骇，想起自己还被他抱在怀里，突然红了脸。
“臣、臣……”，“你人虽小，吃得可却不少。”我才不重！我羞耻地捂住了脸。赶紧溜了出去。这段时间的相处，我觉得魏湛不是那么冷血无情的人，反而还是有一点可爱在身上的，虽然老是欺负我，但是总体来说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和在山上相比，我吃得自然是好了些，自然是重了的。本以为寒冬来临，寒冷会影响胃口，没想到沈姨变着花样做好吃的，我的脸颊竟日益圆润起来。太医院和我相处比较好的同僚捏了一把我的脸，被我狠狠拍开。托他的福，太医局里的其他同僚们有样学样地学他欺负我，不知何时已经和我打成了一片。可是王太医就是喜欢从中作梗，这不又安排苦命差事给我了。
王太医用幸灾乐祸的神情说珍妃传我进宫。他冷嘲热讽让我小心点，怕我又得罪人，连累了太医局。目前我还没办法让他下马，只好整理好医服和药箱就去珍妃的宫殿去了。万万没想到的是珍妃竟是有事求我。她楚楚可怜地说着她父亲近日伏法入了天牢。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她央着去魏湛那求情。“当初是我的错，顾太医你大人不记小人过。皇上看重你，你帮我这次，我一定记得你的恩情。”堂堂一位后宫娘娘求我办事，真是折了我的寿。我刚想拒绝，又听珍妃凄凄切切地说：“求你了，我不想成为第二个江晚。”家族有罪，则后宫难以立足。这就是生存的法则。可是，犯了法就是罪有应得，这事交由大理寺去处理，就是最好的安排。我不过一个太医，又怎么可以越权呢？我坚决地拒绝了珍妃的请求，起身就想离开。变故是在这一瞬间发生的。珍妃还是露出了真面目，她说我如此固执，就要同我一起死在这里。“父亲获罪难以翻身，你不帮我，我活着也是招人欺辱，要不是你上次满口胡言，我也不会被皇上冷落！今天拉上你垫背，我们一起死！”锐利的剪刀突然朝我刺来，“刺啦”一声就划破了我的袖口，只差一点就捅到了我身上。一番推搡，引来门外侍女的注意，我听到她们尖叫着跑远，不知是不是去求人来救我。可是我感觉我坚持不到那会儿了。珍妃扑了过来，我的头磕在桌角，刹时就见了血。不吉利的念头浮现在脑间，门突然就被周泰给用力踹开。我已经把所有力气都用尽了。只见周泰一把擒下疯魔的珍妃，随后我就被人抱了起来。
是魏湛。他脸色阴郁，吓人极了，看向我的眼里也同样盛满了怒气。他满身是汗。应该是跑来的。我趴在他背上，硌得慌。魏湛快速地走着，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着急。我用纱布捂住自己流血的额头，没敢出声，我怕一出声就惹他不高兴。哎，我这次闹出这样的事，会不会难逃一死啊？想着想着，我就昏沉过去了。
我是被热醒的，掀开被褥，我还以为是在自己房里。怔了一会，看清眼前的人，才后知后觉发现这里是魏湛金碧辉煌的寝殿。魏湛见我醒来，也没说话，只是拿起我的手帮我涂药。原来我的手背上也有几道被剪刀划伤的口子。我没忍住:“皇上您大可在臣还没醒的时候帮臣上药的，您政务繁忙，等臣醒来多耽误时间啊。啊，不，臣没有要皇上您替臣擦药的意思，臣……”“臣臣臣，闭嘴。”我听话极了，马上噤声。这不是你让我有规矩的吗……“朕会知道你皮糙肉厚不怕疼？你安静点。”这是怕我会疼醒，所以才一直等着？我脸上一热。魏湛擦药的动作十分生疏，却万分温情。我对这样温柔的他感到无所适从。药上好了，手还被握着，我却没有挣开。原来我贪恋这样的温暖，舍不得收回手。回握时，我把头埋到了他的肩膀上。这晚，我没有出宫。
不久，这事就传遍了宫里，“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的流言掀起了七嘴八舌的议论。这日我进宫来看江晚，穿行在宫中，听那一阵阵的窃窃私语，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好在长秋殿的冷清终于让我平静了一些。我走进去，江晚仍旧卧床，药已经服下，换做平时她早已躺下，今日却强撑着精神等着我来。她看到了我额角的伤，这次没有笑话我，只说她已经很久没有和我好好说话了。接下来，我们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江晚第一次说起说她小时候的事，说着说着就落下了泪，是她对父母的思念，和对魏湛冷漠无情的心灰意冷。我没辙了安慰了她一会，就说起山上二娃的糗事来逗她开心。说到最后，我看她实在疲累得不行，就劝她躺下休息。她听我的话，慢慢闭上了眼睛。我伏在她身侧，悄悄地问她一句话。“我可以不可以喜欢魏湛？”江晚仍旧闭着眼，安静很久，久到我以为她睡着了，才听她回应了我：“可以。但不要太喜欢。”滴落在榻上的泪珠，也不知是我俩谁的。我后悔没有再次紧紧地抱住她。因为过了今日，我便再也见不到她了。
江晚没能够熬过这个严冬，我已经尽力的为她治病，虽然早些年落下的病根可以用药缓解，但是长久以往的心病确是药石无医。江晚在我走后的那个晚上离开了人世。我一个人躲在府中不愿意出门，连太医院也不去了，林管家碧玉一直在我旁边宽解我，但是我真的无法释怀，我在宫里少了一个好朋友，一个教会我很多，陪伴我很久的知己，一个带我走过她的过去，将她脆弱的一面毫不保留的展现在我面前，相信我，支持我的朋友离开了我。
就在我无法振作的时候，皇上派人让我进宫受赏，说是我医治废后有功，让我去御前领奖。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进宫去了，林管家在我身后无比担心，担心我一个失态，小命不保，我已经没有心情管这些了，悲伤充斥着我的灵魂。一见到魏湛，他说我医治皇后有功，让我提要求，我低下头想了想，心里所念无外乎不就是两件事，一个是父亲的事，一件便是江晚的事，我正了正精神，抬起头说道，臣求陛下能够厚葬皇后娘娘，还有为父亲的死报仇。魏湛说道：“第一件事不用你说，我也会做到，这是朕欠皇后的。只是第二件事，没想到你父亲的死背后还有这样的冤屈，朕不会让你的父亲惨死的，你放心，我一定会严惩不贷的。”说完，魏湛就屏退左右，走下龙椅，俯身将我扶起，我因为接连几天拒绝进食，睡不着觉，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还好魏湛牢牢的将我扶住，一把将我拉入怀中，我没有反抗，我贪恋这片刻的温暖，魏湛说道：“你不必太过自责，皇后在天之灵会保佑你的，还有你的父亲，你一定要健康快乐的活下去，这是他们还有朕的希望。”这话似曾相识，原来父亲和江晚都对我说过，我的眼泪瞬间就不争气的流了下来，滴落在魏湛的龙袍上，他抬手为我擦去眼泪，怀抱我的力气渐渐加重。将我的头埋在他的胸前，手轻轻的安抚我的后背，魏湛在江晚死后带给了我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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