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麻雀变凤凰”会来得这么快。我还没做好准备,就被魏湛一道旨意宣进宫里,成为了他的妃子。我内心没有产生过抗拒,魏湛带给我的温暖是我所贪恋与依赖的,我没有拒绝他,我能感受到他的爱意,我也能听见我内心深处的声音。没有红盖头、没有繁复的华服、甚至没有隆重的礼节仪式。正是我想要的那样自在舒适,就这样,我被接进了永乐宫。连宫殿的名字都与我的名字如此相近,可见魏湛对我的用心。
魏湛不仅封我为妃,而且兑现了上次答应我的要求,将王太医送进了大牢,秋后问斩,让我的父亲没有枉死,称我父亲救治有功,为我父亲升官加爵。我倒是对这些身外之物没有什么看法,只是能够不让父亲枉死,对得起他的医术就够了。当夜,我想当面感谢魏湛,谢谢他为我父亲报仇。等啊等,等到月上树梢、烛火葳蕤,我趴在软柔的榻上快要睡去的时候,魏湛才出现。他坐在我身边,顺着我鬓间的发丝抚摸我的脸。我倏的睁开眼,抓起他作乱的手,向他道谢:“魏湛,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事。”魏湛的手一直不安分的抚摸我的脸,我张嘴轻咬一口,咬完厚着脸皮向他讨一个承诺,“我还想回太医院。”魏湛看着我,没说话。
我又重复了一遍,不依不挠。他拿我没辙,答应我可以过段时间再回去,但这段时间先安心把自己的本分做好。我不明白,问什么本分?魏湛笑得很好看,眉眼弯弯,带着一种明朗的狡黠:“那可就多了,陪朕解闷、宽衣解……”我扑过去,把他扑倒,赶忙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那些害臊的话。他呼吸的热气喷在我的掌心,痒痒的,像挠到了心里。他说:“自投罗网。”他把我捕住了。我这只山间的雀就这么落到了他的心上。
虽然暂时回不去太医局,但在自己宫里捣腾草药、研究药理还是可以的。碧玉得了允许在宫里陪我,一下子跃升为大宫女,脸色也红润了不少。日子也算不上很无聊,偶尔还会有妃嫔找我看病,我开了方子让她们去太医局找医官直接拿药,也不知算不算走了后门。当然也有看不惯我的,就比如入宫五年未被宠幸过的庄嫔服药后嚷嚷着我的方子让她吃坏了肚子。我想去了解情况的时候,她已经被勒令禁足了。我去找魏湛,让他不要随便欺负人。魏湛捏捏我的腰,说他只会欺负我。我败下阵来。
秋霜降落时,我掐指一算,想起江晚离开人世已有段日子。想起不久前,魏湛下了让江晚暂离行宫的旨意。我那时不舍,现在更是想念。我现在才知道魏湛有他的决意。他想让江晚得到稍许的自由,才想出这样参禅拜祖的方法,只是不知江晚承了他的意,是否会领他的情。但其实我明白,魏湛还有另一层考量。他为我着想,怕我进了宫会难以面对江晚,这才出此下策。可我心想,我已得了江晚的肯允,才不会和她心生间隙呢。只是没想到一切都发生的这么快。
一日,我得到魏湛的允许,答应我回到太医院去工作,但是碧玉必须跟着我,在太医院那边,他也吩咐下去,不让我干重活,我想不用他吩咐,太医院的同僚碍于我的身份也不会让我再做什么苦差事了。到目前,我尽力在改掉迟到的毛病,不想因为我的身份就可以随意去或是不去太医院,更不能随意迟到,我不愿再听到闲言碎语了。眼下,再不快点,就要迟到了。“小心!”碧玉急急伸手,没有扶住我。雪水湿滑,我狠狠摔了一跤。突然,肚子传来一阵疼痛。糟糕!我竟是有了身孕?险些流产这件事,让魏湛第一次朝我真正发了怒。亏我还是太医,月事拖延也没有留心,都怪进宫后我过于悠闲,心安得忘乎所以,才会犯了错。魏湛沉着脸,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要求我需为他保重身子、平安地诞下皇子。他说,后宫的那些嫔妃都是刚登基时群臣们一股脑送进来的。那时江贵妃把持朝政,想用美色惑主。偏偏他一个都没碰。后来江晚进了宫,仍是居心叵测的一场谋划。魏湛沉下了脸:“我不会让她生下带有江家血脉的皇子。”而如今,他把满腔情谊给了我,也只信我。所以他想要和我有一个孩子,让这个孩子成为他的嫡长子。可是,江晚呢?我恍惚一阵,摸了摸魏湛的脸,问他:“江晚呢?你就是这样对她,她就是因为这样才心灰意冷的吗?”她同样渴望和魏湛拥有一个孩子,而最后等来的却是一服服的避子汤药。我非常的生气,气魏湛的冷酷无情,心疼江晚的遭遇,想起她对我说的话,她问我知道这个皇宫最应该小心和提防的是谁,我那时候还不太明白,现在我已经明白了她说的是谁了。
经历了这段不算愉快的时间,我选择避开魏湛。我就在永乐宫和太医院两点一线,现在魏湛是不允许我出宫回府的,他怕我在外面不安全,同时,为了让我顺利诞下龙子,我怀孕的消息,他也派人封锁了。可是天下哪儿有不透风的墙啊,我怀孕的消息最终还是传到了太后的耳朵里,魏湛的生母慧慈太后结束了替先皇守灵,从灵山寺返回了宫中。我已有孕三月,前去拜见太后时,第一次看见了太后身边的琪贵妃。琪贵妃体态玲珑,面若桃花,是一等一的倾城美人。因为太后守灵的原因,我也是第一次见她,不知道魏湛的母亲相处起来如何,可是第一次见面,她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让我跪着给她敬茶,说不知道为何皇上会看上我这种乡野丫头,一点规矩都不懂,还妄想做皇后吗。我开始害怕,不知道她从哪儿听到的消息说我想做皇后,担心她对我的孩子造成伤害,我只能用双手捂住了微微隆起的小腹,告诉腹中胎儿不要害怕,母亲会保护好你的。太后嗤笑一声,拉过身边琪贵妃的手说道:“也只有琪儿才配得上皇上,才有资格做这一国之母。”我连忙摇头说道:“太后您误会了,臣妾从未妄想成为皇后。”太后生气的看着我道:“乡野丫头只会妖媚惑主,还满口谎言。行了你下去吧,别碍着哀家的眼了。”我起身向太后福了福身,转身告退。当夜,魏湛知道太后一回来就找我过去,担心的不得了,我们已经冷战了许久,还是他先低下头来看我,他问我太后有没有为难我,我说是谁瞎传说我要做皇后的,我从来没有这样的野心,我只想安安稳稳的生下我的孩子,平平安安的度过一生。魏湛走上前,抱住我,歉声到:“都管朕不好,朕表示过要将你封为皇后的,不知道是哪个混账透露了消息,被朕知道,定给他好看。”原来是魏湛想封我为皇后啊,我连忙拒绝了他说:“我不想当皇后一点都不想。”魏湛看我情绪起来,连声答应我“好、好、好。”
看似风平浪静了一段时间,慧慈太后就命人来传我去见她。别人都觉得太后看重我。只有我知道,她不喜欢我。我是区区一介草民,借了父亲的光破例成了太医,之后又进宫成为妃子,属实落人嘴舌。而今日会传我前去,是想知会我一声,她想让魏湛册封琪贵妃为皇后。让我认清自己的地位,不要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论资排辈也该是这样的结论。况且琪贵妃母族的势力不容小觑,对刚刚登基的皇上来说是稳固权力的一大助力,我想太后有这样的要求一点也不过分,她只是为了自己的儿子有更稳定的未来,希望在朝廷上有更多的人支持皇上的决断,所以我低头听着,没有异议。这晚,魏湛却对我说他不愿意。可不愿意又如何?后宫需要一个管理者为他分忧。琪贵妃家世、才情都匹配那样的高位。而我,只是一个侥幸成为女太医的山里人,侥幸得了眷顾才坐到这个位置。我不在乎地位,我在乎的,魏湛都懂。所以我宽慰他不要多想。我又说起那件事。诞下皇子后,我想重新入职太医局。魏湛皱了眉,相比之前,他有了更多的顾虑。太后、妃嫔、皇威、规矩。每一个都是顾虑。我翻过身,背对着他,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一夜难眠。
魏湛一直与太后僵持着,不愿意封琪贵妃为后,这段时间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无悲无喜,太后那边也没有再来找我麻烦,想来应该是魏湛给了太后压力,但是也这样的安稳日子也不知道能持续多久。
唯一值得欢欣的是不久后,我顺利诞下了皇子。魏湛陪在我身边,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想要逗他笑。孩子没笑,我笑了。我笑他有点傻,刚出生的婴孩除了啼哭还会什么。魏湛将孩子抱给乳娘,轻轻偎在我身旁,说:“安乐辛苦了。”当然很辛苦。所以坐月子的时候我要把该得的奖赏补回来,我希望他能够好好的陪伴我和孩子。我问他给孩子取了什么名字,他说他想了许久,就叫安阳,希望孩子能够平安快乐的长大,就像个小太阳一样,带给我和他阳光般的温暖。
魏湛实在太忙了,所以陪伴就是最好的奖赏。我只要这个。而且他不仅要陪我,现在还得陪孩子呢。可即使是短短一个月陪伴的承诺,也还是奢望,难以践行。安阳刚满月,已经收复的北疆开始起兵反抗,边界出都是战乱,为振奋士气,魏湛决定御驾亲临边关以慰战魂,犒劳将士。他前脚刚走,太后就有了动作。她表面褒扬我父亲的一片忠心,却无法对这个独宠一人的后宫感到满意。换言之,就是不满意我。我的不劝,在她的眼里是不明事理。她最顾忌的不外乎是我和江晚曾经交心,想防我独得专宠后生出有如当年江贵妃那样的磅礴野心。
太后既有了远虑,就必须解决眼下的近忧。她不喜欢我,便大有可以责罚我的理由在。“要不是你,珍妃难有子嗣这事也传扬不出去,以致败坏了皇家脸面。哀家还听闻,你险些小产,将诞下皇子的事情放在何处,你把规矩和廉耻放在哪里了?”我怂归怂,却不愿受不明不白的委屈。我言辞恳切地解释几句,但在太后的眼里竟成了无法无天的忤逆。我还是被罚了,罚去宫内的灵寿堂诵经礼佛半月。十五日后,魏湛才会返回皇宫。太后算得好好的,我不得不佩服。清汤寡水的日子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可是安阳被留在太后身边,虽然我知道太后不会对皇长子做出什么非分之举,但是骨肉分离着实让我倍感煎熬。这日礼佛结束,碧玉扶我起身。她为我揉搓跪地多时的双膝,揉着揉着,泪珠子就“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她说这日子怎么越过越偏,是不是等皇上回来就好了?我知道她受苦了。不知何时,她这个大宫女也开始受到排挤,她还不能回击,因为对方不是太后就是琪贵妃的人。我疲累地睁不开眼,为自己把脉时知道自己体内阴虚,是郁结在心所致,伤了根本。我想要魏湛快点回来。又怕他见了我这副模样,心疼我,或者感到厌烦。我突然好想离开这里。我本就不属于这里啊,我应该生长在自由自在的山间啊。
十五日的惩戒结束那日,林管家托人捎信给我,说是昨日有人奉旨强行入府搜查。奉谁的旨?自然是此刻再来问我罪的太后的旨意。这次的罪名加在了父亲身上,一服服避子汤的药方成了谋害皇嗣的罪证。这些罪证从何而来,我相信林管家的行事,府上不会有这样的东西存在,只有太后只手遮天,用权力为所欲为。太后一手安排了这些药方,料定了我没有办法反抗。就这样我的父亲蒙上了不该有的罪名。这就是太后所愿见到的,她对我下了旨,要把安阳交给琪贵妃抚养。说她是皇贵妃,更加适合抚养皇长子,皇长子在我这样的母亲手下,无法得到良好的教育,太后就是想将我和安阳骨肉相离,就是想一步一步分解皇上对我的偏爱。她说:“顾太医犯了错,哀家念在他有功于皇上,功过相抵不予追究死后罪责。但是身为顾太医的独女,顾妃你大有知罪不报的嫌疑,把皇子交给你,实在难当母责。琪贵妃贵为一国的皇贵妃,皇孙交由她照顾,最适合。”怎么会变成这样?到底为何要这么对我?我是十恶不赦、祸国殃民了吗?我只是爱着一个叫魏湛的男人,甘愿囚于宫中与他相伴,怎么就得到了这样的结果?我不允许有人分开我和安阳,那是魏湛说过的,我和他的孩子!我不再跪地,起身往太后那边走去,脑中思绪万千,只为能说服她收回旨意。可是我听到太后大声呵斥我无礼,命人将我拿下的指令。我听到几名带刀侍卫进来的声响。我想反抗,却因为体力不支颓然倒下,倒进一个熟悉的怀里。他回来了。依旧是这样一个怀抱。回永乐宫的时候,也依旧是他不顾太后的愠色,背着我走。可是已经有什么不一样了。回不去了。我的安阳从我的肚子里出来还未两月,名义上已经是别人的孩子。我不吃不喝,形容消瘦的模样让魏湛发了大火。太医令吓得惶恐下跪。魏湛迁怒于人的样子,实在可气。我挣扎起身,扯断太医令为我悬丝诊脉的红线,不管不顾地发泄满腔的怨念。是不是我成了皇后就不会这样?早知如此,我该深谋远虑地去争去抢?好啊,那既然宠我容我?那就全都给我!我的后位、我的孩子、我的满心欢喜呢。我现在要,还来不来得及?这一声声质问,换来魏湛无尽的沉默,最后他说:“安乐,你不要任性。”我惊觉,自己何时变成了这样?在这个日复一日的皇宫里,我变得和当时的江晚一样声嘶力竭,浑身带刺?魏湛又命人端来药汤打算喂我喝下。我看着他,决定任性到底,手一挥,掀翻了他最后的忍耐。看着他怒而离去的身影,我的内心忽而涌起想要离去的决心。我和魏湛之间缠绕的也许并不是红线,而是桎梏的枷锁。我还是可以偶尔见见安阳。这是魏湛从太后那里给我要来的权利。听说他们还为此闹翻了,之后太后卧床多日,拒绝了魏湛的每日请安。我知道魏湛是想弥补对我的亏欠。安阳“咯吱、咯吱”笑着的时候,我的心软成一片。如果就先这样安静地按时看他长大,是不是日后总有团聚的机会呢?
我想,也不该再和魏湛闹了。
可事与愿违,也许是上天也不愿我轻易与所有事和解。我的安阳生病了。碧玉得了消息,说皇子一早醒了就哭闹不休,吃了就吐,还起了高热,眼下已经传了太医进宫。我哪里能在永乐宫坐着等消息!我赶至琪贵妃宫中想要出手医治自己的孩子,却被告诫宫中妃嫔不可僭越了规矩,医治这事就该交给太医去做。“我是顾妃!更是太医局的太医!皇上答应过我的,会让我回太医局,所以这不算不合规矩!”“是吗?可本宫怎么听说,太医局那边已经把你除名了。好像还是皇上的意思,皇上心疼你,终究是不忍妹妹你操劳过多的。”我不相信!琪贵妃是骗我的,她为了掩盖自己带不好孩子,不让我去看安阳。
我看到太医令匆匆赶来,他看了我一眼,随即快速地别过脸去,快步进了房内给安阳治病去了。太医令的表情不会骗人。皇后没有骗我。对我,魏湛再一次失信了。安阳的哭闹声持续地传来,我茫然无措,抬头看到琪贵妃那一抹挂在嘴边的微笑。为什么昶儿生病了,她还能笑得出来?“啪”地一声。我的手已经扇过琪贵妃白润的脸。我的手火辣辣的疼。我的心更是火辣辣的痛。就因为这一巴掌,我被太后狠狠的处罚,说我无视皇家规则,不配成为后宫妃子,将我关在永乐宫禁足。有人议论,这里会成为第二个长秋殿。我缩在一角,痴傻地笑着。魏湛看我的神情是难过痛苦的。不知何时,他也不怎么笑了。他知道我不愿面对他,就自顾自地说做过的那些事。说不让我去太医局,是顾全大局,为堵悠悠众口。说将安阳让琪贵妃抚养是他没有办法,太后逼得太紧,朝臣的悠悠众口也带给他巨大的压力。他对我说,他后悔了。他喊我的名字,温柔地抱着我,和我一起坐在冰凉的地面。魏湛哭了,我却没有了眼泪。雪停那会儿,魏湛要走了。我终于有了动静。我陪着他走到了外头,蹲在积雪的地面上,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山上的那些趣事。魏湛原来是很喜欢听的,每次听都会开怀大笑。我其实还是想要他多笑一笑的。我问他:“知道用筛子抓麻雀的方法吗?”他摇摇头。
我耐心解答:“最好选在寒冬,大雪覆盖大地,雀鸟无处觅食时最容易上当。然后寻到安静的一处地方,腾出一块空地,撒上它们爱吃的谷物,接着找来一个筛子用细条的木棍支起。
当然最重要的是别忘了在木棍的底端系上一条细绳。细绳延伸着,来到捕雀人的手上。然后就是等。耐心地等。直到等到娇憨贪食的麻雀步入设计好的陷阱里,就这么轻轻把绳子一拉。抓住了。”雪地里,我边用枯枝划拉着地上的雪边说着话,说完抬头看了魏湛一眼。又接着往下说:“我不想再呆在这里了。”,“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我后悔了。”三句话,一鼓作气,一气呵成。还有最后一句,“不然我会死的,皇上。”我会死的,死在自己的可怕中。知道吗?安阳生病前一天,正是我去见他的日子。我通晓医理,在他的枕边洒了些不易察觉的药粉,那会短暂地引起婴孩轻微的不适,并不致命。而我会这么做,只是想要设计让琪贵妃担上照顾不周的罪责,把安阳名正言顺地要回来。可在听到安阳持续不断的哭闹声后,我醒悟过来,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恶心。我知道,不离开这里,我会变得更加可怕。后宫真是一个可怕的牢笼,困住了身,还锁住了原有的心。
这次见面后很长一段时间魏湛没有来见我了,我就一直待在永乐宫,一日度一日的将日子过下去。
春分这日,我跟着萧昀出了宫。所有皇室中人开春前往灵山寺祭拜皇祖,是传统。祭拜结束后,在周泰的护卫下,他带着我出了寺庙,去走一趟山野。我说过我想念远方的深山老林、长满青苔的小径、简陋的茅草屋,还有打鸣叫醒我的山鸡,一点也不喜欢高墙大院将我的视线束缚,将我的自由束缚。魏湛应该是真心害怕我做出什么自损的事情,决心放我自由了。
我很清楚,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独处的时光。我心无杂念,珍惜这一切。魏湛如从前一般对我笑着。而这一切结束在我们来到一处蛇洞前。他说他当初就是在这种蛇洞前被咬,还好当时有我父亲及时救治,才不至身陨。他带我来这的用意,十分明显。他说:“你动手打皇贵妃,于理不合,又大胆无视太后,谁会允你自在出宫呢?”今日,故地重游,就当被蛇咬伤身亡,最是合情合理。我笑了,笑魏湛又犯傻。刚开春,雪未完全消融,蛇也没完全苏醒,哪里会有蛇咬的可能?魏湛也笑了,“可我要的就是这种不可信的理由。安乐,我要让大家知道,这是我的决意,即使理由错漏百出,他们也不得再多一句过问和干涉。”这是他做给大家看的偏袒。可这份偏袒只能到此为止,不能再牵扯更多了。帝王家从来如此。魏湛还自称了“我”,在宫外,我们就是普通的一对夫妻。为什么我们彼此情深,却走到了这个境地?
我还想说些话。魏湛没有给我机会,他说:“分别在即,我不想有其他事瞒你,即使你恨我,我也要说。”魏湛告诉我,当年我父亲只是希望能有人转告我他已离世的消息。因为父亲从未对我提起太多,死后怕没能按时出现,会让我苦等难过。就算我要去寻他,也不知去往何处。那时魏湛表面答应,实际上却另传旨意要我进朝做太医。他想用我,让我做和父亲一样为君分忧的事。只是他也没想到,初见我时,我看上去又傻又呆,却和江晚那么投缘,又机缘巧合地走进了他的心。“如果没有我的私心,也许你会活得更加肆意,我必须实现你父亲和江晚的遗愿,让你平安快乐的度过一生,你是适合山林的,不适合皇宫。”我听着,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不恨,也不悔。但我只能违心那么说。是我自私,我不愿承受太多痛苦,所以选择不再陪伴。话止,魏湛摆摆手。周泰出现在我身后,我知道我要离开了。魏湛低声吩咐着周泰什么,我看他眼圈泛红,却也不再有泪。
颠簸中,我在马车上醒来,是周泰在驾着马车。马车里除了当年的行囊,还有一个箱子,我好奇把它打开,发现里面有很多金银珠宝。周泰说里面一部分是林管家给的,一部分是皇上给的。林管家虽然时常挑剔我,却一直关心我,为我备有后路,这么多金银珠宝想来是他们四个勤勤恳恳,省吃俭用为我省下来的。可是回了山,哪里需要这些?金银珠宝在山上,还不如一根煮汤的芥菜来的实在。但是他们的好意却让我无比触动,这个世上还是有关心和爱护我的人。
“吁”的一声,马车停下了。我知道我到了。周泰如当年那样为我掀开帘布,出现在我眼前的是想念已久的连绵山景。踩在厚厚的雪中,一切恍如隔世。我真是进了趟宫,做了个妃子,为皇上生了个皇子,又回来了。说书的人不把我的故事讲一讲,都有些浪费。我对周泰说:“请皇上好好照顾安阳。”周泰点了点头。我又说:“把那些金银珠宝都带回去。沿路换了银两分给需要的人家。也留一部分带回去给林管家。”周泰还是点了点头。哎,这个木头侍卫还是和当初一模一样。我催他赶紧回去。推门进院的时候,一切如故。没想到,二娃正在屋内扫尘,打了几个喷嚏,被我听到了。我叫了他一声。他被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是我,满脸的不敢置信。“安乐姐姐!这么久了,你到底去哪里啊!怎么才回来?”二娃冲过来抱住我,一把鼻涕一把泪,把我的衣服都蹭脏了。他说我不在的日子里,他按时来我家打扫,因为不知道哪一天我突然回来没有地方睡。还说他的外婆可想我了,逢年过节已经不杀鸡了,就等着我回来再杀。我坐在木床边,放下行囊。我回来了,雀鸟终归是要回归山林的。
二娃说,见过世面的我果然变得不一样了。回山几年来,我不再依靠二娃传递治病的方子给山下的村民们,而是每月下山一趟亲自为大家看病,得来更多的赞许。这年雪下的早。这日天光很好,我从山下回来,推开院门就看到了一个奇怪的景象。不大的院子里有一个筛子被树枝支起,树枝底下系着一根细绳,细绳在地上蜿蜒,一直延伸到屋内。我听到屋里有人在说话,但我知道那不是二娃。有人走了出来,带着一个嫩生生的孩子。我一时没了反应,听那人问:“这是忘了我了?我是不是说过,再不认得我,就要斩了?”多年前的话,勾起太多回忆。我热了眼眶,跑过去,一把抱住魏湛和安阳。魏湛找借口微访民生,绕路前来,只为一家团聚。他说他从未说过那次分别就是最后一次相见,他总会再来见我的。他说:“我知道你一直过得很好。”当年的金银珠宝让周泰分给了山下邻村的村民,那村民收了钱,便定期向周泰汇报我的消息。周泰又禀报魏湛,好让他安心。“你不喜欢皇宫的生活,没关系,那就换我们来见你。”即使相聚短暂,也会有无数的以后,值得期盼了。这样就够了。远离了权贵是非,获得简单的快乐,我们现在一家三口的模样,像极了小时候乐呵过日子的我和爹娘。其实我知道,如果心里有牵挂,思念的绳索一定不会轻易断开。虽然时间无比短暂,魏湛和安阳只能待一段时间,但是就是这么一点点时间就能够填满我内心的不足与空虚。
“有小鸟!”安阳用他那充满童稚的声音喊了一声。
一只雀鸟啄食进了陷阱,可我们谁也没有拉扯那根细绳,只任它饱食而去。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