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叶家的花厅里,程兆鸿和船厂的管事来找叶夫人,管事一脸为难,拿着一叠账本递给叶夫人:夫人,自老爷被抓后,已经不少客户跟我们解约了,现在船厂的工人也走了大半,青木家族委托我们修的船只现在也没法继续,按照合约,如果七天后后不能交付,我们要赔偿一大笔。

叶夫人皱了皱眉,转头看向程兆鸿,程兆鸿轻咳了一下说:,大姐,我们虽然跟青木家一直有生意往来,但做生意讲究的就是诚信,大哥现在身陷囹圄,叶家的家产被封,不如就用船厂来抵偿。

叶夫人犹豫一下:我要跟老爷商量,兆鸿,你想办法让我跟老爷见一面。程兆鸿暗地跟管事交换一个颜色,管事说:如今不少工人闹着要结账走人,厂里已经没有银子,幸好程先生拿来一张银票暂时救了急。

叶夫人感激地对程兆鸿说:兆鸿,辛苦你了,老爷被冤入狱,也幸好你帮忙上下打点。

程兆鸿笑了一下:我们亲戚之间不用客气。

广东巡抚衙门大牢,叶夫人拿出一张银票塞给门前的狱卒,狱卒看看银票,露出一丝叫笑容,打开门,挥挥手让他们进去。

外面的阳光被大门隔绝在外面,甬道里无边的暗沉吞噬,在残破的墙壁上只有几只油灯闪着微弱的光,这里空气都是浑浊不堪的,四处弥漫的是一种死亡的气息。

叶伯恩的囚室内,知临紧紧拉着叶夫人的衣襟,看着坐在对面穿着灰色囚服的父亲,脸上依旧挂着爽直笑容的父亲,“知临,到父亲身边来。”依然是熟悉的温和的口气。

知临怯生生的走到父亲身边,挨着他坐下,看着叶夫人说:我跟抚台大人已经表明绝没有做盗卖国家领土之事,但抚台大人表示他们有证据证明我与青木苍芥勾结,星月岛的渔民也作证我与青木苍芥关系匪浅,这里面不知道有什么机关。

停顿一下,叶伯恩继续说:如今母亲年岁已大,知观不在,家里的这些事情切不可告诉他,让他安心在外面读书,知瑄为人冲动执拗,容易受外人影响,我这个案子不知何时能有结果,家里就辛苦你了。船厂绝不能卖给日本人,实在不行,就把叶家老宅卖掉。

叶夫人忍着眼泪说:老爷,家里的事情你放心,我已经让我哥哥在京城找人通融此事,知瑄只是一时被外面影响,等他想明白自会想明白他父亲的为人。

叶伯恩转头对知临说:你是个男人,母亲和奶奶需要你照顾,不可再像往日那般顽劣。

知临点点头:爹,外面的人都说是你把星月岛卖给了日本人,他们瞎说是不是。

叶伯恩用慈爱的眼光看着知临,抬起带着镣铐的手摸摸知临的头顶:你要好好读书,记住以前爹的话,守住我们的船厂,以后要造出更大的船,不让洋人再小看我们。

知临重重的的点头答应:爹,你赶快回家,带我去看造大船。

师爷将一份状纸递给承旂,承旂展开阅罢,蹙起双眉:叶伯恩此人向来雄心勃勃,醉心研制设计自己的船舶,对于他通倭人一事,我一直心存疑惑。

师爷说:如今朝廷催的紧,外面民众也呼吁要重惩通倭卖国之人,现在找不到足够的证据证明叶伯恩是被冤枉,他的小儿子又打破送给太后的寿礼,叶伯恩很难逃脱此难了。叶伯恩递上来的诉状里也说愿将打碎贡品的罪一起认下,只求放过他的家人。

承旂叹口气:青木苍芥又状告叶家船厂不能按时交付委托修理的船只,要求用叶家船厂来抵偿。朝廷谕旨,与日本已经签订星月岛归还协议,切不可在外生事端,我就是有心再继续细查此事也不能了,那就如此结案吧。

承旂看向师爷:按照朝廷谕旨,叶伯恩判斩刑,十日后行刑。叶家再缴纳六十万广东豪银的罚银,如果不够,以家产抵。

师爷:那日本人要求用叶家船厂赔偿的事儿如何办理?

承旂皱皱眉:如果叶家实在拿不出赔偿,也只好用船厂来抵偿了。

叶家老妇人的卧室里,叶知临哭着跑了进来,抱住病榻上的老夫人:奶奶,我爹要死了!老妇人揽住知临,又急又怒的问:这是谁跟你胡说的!知临:刚才有几个人来跟娘说,我在门外听到了。

门外叶夫人急匆匆走进来,老妇人撑起身子问:伯恩怎么了?叶夫人支支吾吾,老夫人一阵惊悸:赶快再去派人把知瑄找回来!叶伯恩为难的说:知瑄已经几个月没有回家,派人去学校找他,说他也没有上课。

老夫人颓然倒下,面色变得青白,呼吸急促,叶夫人着急的握住老夫人的手:娘!娘!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出老爷。知临嘴巴张得大大的看着,却发不出了声音。

苏钤带着泠波向越华路一个民居走来,站在门前,苏钤轻轻叩响大门,与门内的人对了几句暗号,两人走进去来到正堂,门帘一掀,知瑄从内室走出来,愕然,他刚要开口,泠波急匆匆地说:知瑄,你父亲被判了斩刑,过几天就要行刑,你家派人四处找你,听说你奶奶一直在病中,你回去看看吧。

知瑄默然,抬起头说,面色冷冷的说:我没有这样出卖国家领土来谋取私利的父亲,那个家我是不会回去了。

他正了正脸色:泠波,你先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这里。

泠波脸色有些发白,跺了一下脚,转身跑了出去。苏钤刚要追出去:苏钤,你怎么把泠波带过来了,你不知道这是我们的秘密地点吗?

苏钤看着知瑄,呐呐的说:泠波跟我们一样,也加入了同盟会,我们现在瞒着她要起义的消息,是不是不妥当。

知瑄正色的说:他的父亲是广东巡抚,起义的消息一旦泄露,我们的同志就会危险,这个地方已经不能住了,我们要赶快换地方,刚制好的炸药也要转移。

知瑄,你真的不回家看看吗?苏钤问。

知瑄身子顿了一下,没有回答,走进内室。

叶家大院披白挂素,被白色布幔笼罩,昔日热闹繁华的院落现在变得清冷,所剩不多的几个仆人也都小心翼翼闭口噤声,叶夫人带着知临满身缟素跪在叶老夫人的灵前,前来拜祭的人寥寥无几,只有赵氏带着予欢陪伴叶家母子,予欢看了一眼跪在灵位前低声啜泣的知临,嫌弃地撇撇嘴,满脸不高兴的站在母亲的身边。

管家区叔走进灵堂,对叶夫人说:夫人,舅老爷来了。叶夫人惊喜的站起来,一个与她面目相似的中年男子,一身素衣,走了进来。叶夫人激动的迎了上去:大哥!未语,声音已哽咽。

来人是叶夫人的大哥,姜家长子姜怀璞,他安抚地拍拍妹妹的肩膀,走到老夫人的灵位前,上香,拜祭,姜夫人带着知临还礼后,将灵前之事暂时托付给赵氏,带着大哥走进内堂。

两人坐下,姜怀璞道:小妹,爹娘听说妹夫家之事,立即让人上京里找关系,但京中的人都说此事太后下了懿旨,必要重办,没有人能说得上话,娘担心你难以支撑,令我前来看看有什么可帮的。

叶夫人掏出帕子,擦擦眼泪,哽咽道:爹娘身子可好?我真是不孝,还让爹娘为我劳心。大嫂和侄儿们也都好吧。

姜怀璞:爹娘的身子都好,家中的事儿你不用担心,叶家家产被查抄,妹夫如今判了斩刑,亲家母又过世,爹娘的意思你带着知临也不好过活,不如就等事了,跟我回香港去。又叹了口气继续道:知瑄还没有消息?我听说有人在香港见到他,派人去打听,就又没了音讯。

叶夫人:这个孩子脾气执拗,他知道老爷与日本人勾结,一气之下跑了,至今没有回来,这个傻孩子,不相信他爹爹的为人,我担心他在外面受人蛊惑,作出什么事情来。老爷不让我把家中之事告诉知观,怕影响他的学业,知瑄如今又不见踪影,我真是对不起叶家。

姜怀璞安慰妹妹:知瑄是个聪明的孩子,明辨是非,现在一时糊涂,慢慢会想通的。倒是妹夫的为人一向正直,怎么会生出与日本人勾结出卖国家领土之事?

叶夫人:此事十分蹊跷,官府从家中抄出老爷与日本人的往来信件,但我从未听说老爷与日本人有交往。生意上的事也都是规规矩矩的往来,我与老爷反复商议,难以得出结果。

姜怀璞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劝道:你也不要太忧心,事情终究会有结果,现在还是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免掉妹夫的死刑,再从长计议。

叶夫人:大哥,我派人跟你说的事情如何?

姜怀璞:我已经联系了香港裕泰船运公司,后日就会派人上来跟你交接。

叶夫人叹口气:多谢大哥费心。老爷反复叮嘱我不能让船厂落入日本人手中,现在我已经将所有能变卖的东西变卖了,连这所宅院,等娘的丧事办完,也要搬出去了。

姜怀璞掏出一张银票:这是家里凑的一些银子,你先拿着应急。我昔日有个同窗,现在总督府衙里任职,我去找找他,看看妹夫之事还有没有转圜余地。说完急匆匆离去。

叶夫人正在想着心事,听到前面灵堂传来一阵喧哗,她站起身走到灵堂,看到程兆鸿带着一个身量不高穿着日本和服的中年男子,知临站在灵位前,怒视着他,区叔用身体遮挡着知临。

程兆鸿看着叶夫人走出去,忙堆起一个微笑:大姐,这是青木苍芥先生,特来拜祭老夫人。

叶夫人脸色骤然变冷,对青木苍芥行了个礼,朗声道:叶家不敢当青木先生的拜祭,您还是请回吧。

青木苍芥皮笑肉不笑道:叶夫人,我除了拜祭叶老夫人,还有一事,三日后便是叶家船厂应该交船的日子,我看这船是交不出来了,不如就直接用叶家船厂抵了吧。

叶夫人淡淡的笑了一下:青木先生不用担心,到日子,叶家自然会将该赔付的银两付给您。

青木苍芥的脸色变成铁青色,摔了一下袖子:那我就等着叶夫人的赔偿了。说完转身离去,程兆鸿犹豫了一下,留了下来。

赵氏说担心地说:姐姐能够拿出给日本人的赔偿吗?如果钱不够,她转头看着程兆鸿:予欢爹,咱们家还能拿出多少银两,先给姐姐应急。

程兆鸿露出为难之色,叶夫人:不用担心,我大哥已经替我找好了买家,三日后过来签合约,到时赔付给日本人的钱就有了。赵氏点点头:那就好,姐姐,也真是哭了你。

程兆鸿张了张嘴,叶夫人说:你有事就先去办吧。予欢看到父亲要走,拉住他定要跟他一起离去,赵氏拗不过她,让她随了程兆鸿一起离开。

大金洋行的办公室里,程兆鸿放下手中的电话,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纸包,犹豫了一会儿,像是下定了决心,揣进怀里,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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