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六章

1923年初秋,从纽约开出的哈德逊号邮轮缓缓通过巴拿马运河,进入太平洋,向着中国广州驶去。

海面上被激起的层层海涛带着银白的浪花掠过船舷,在船尾汇合汹涌的波涛,留下一条闪光的水带,水带扩大到远处海面,泛起万顷波光,群群的海鸟时时低飞掠过客轮。

顶层露天甲板栏杆边,一对中国姐弟望着远处海天一色的美景,灿烂地笑着,两人的肤色微黑,五六岁的弟弟脸上沁着汗珠,欢快地给姐姐指着海水中伴随这邮轮前进的几只海豚,十三四岁的姐姐穿了一件粉色碎花的上衣,藏蓝色长裤,满脸兴奋地看着。

一个三四岁的金发小男孩穿着白色小衬衫,蓝色背带裤,手里拿着一辆轮船模型,跌跌撞撞的跑到栏杆边,好奇地睁大蓝宝石一样莹澈的眼睛,踮起脚向海面张望,一边挥着手中的轮船模型,嘴里学着汽笛的鸣声发出“呜呜”的声音。

一身湖碧色旗袍的上官泠波坐在白色遮阳伞下望着远处海天一色沉思,她留美十年,耶鲁大学毕业后,进入著名的达维律所,几天前接到妹妹泠然的来信,说徐氏夫人因病去世,字里行间充满了惶惶不安,想到家中老父幼妹,她踏上了返乡的客轮。

伴着一阵笑声,几个花枝招展的女郎簇拥着叶知临顺着舷梯走上甲板,在阳光下他微微眯了眯,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看起来更加风度翩翩。

叶家出事叶伯恩身亡,知临随母亲回到香港外祖家,大哥叶知观德国柏林大学毕业后回到香港,四年前听从大哥的建议,知临赴美就读康奈尔大学。一年多前大哥在舅舅的帮助下,在广州建了一所机械工厂,全家返回广州,

大学里的华裔学生不多,知临为人爽直开朗,活泼聪慧,又素来爱玩喜欢热闹,在华人中颇有名声。在美国的华人经常被白人讥笑,几天前在球场上,校董儿子出言不逊,讥笑他们是劣等民族,是“ching chong”,都是鸦片烟鬼,知临等人不忿,与他们发生冲突,失手将其打伤,知临拒绝向对方赔罪。

回到家中,正好收到昔日同窗好友徐然的一封来信,信中说他在广州的黄花岗墓园发现一个名叫叶知瑄的墓碑,想到曾经听知临提起有个二哥叫叶知瑄离家出走后再无音信,不知道这人与知临二哥有没有关系。

这封来信勾起知临对十几年前的尘封往事,他决定退学回国,去寻找二哥的下落,寻找叶家当年的真相。

知临漫不经心的坐下,望见旁边桌坐着一个俏丽的身影,纤侬合宜的身材一件湖碧色的旗袍,系着淡青色丝巾的宽沿草帽下乌黑的微卷长发,望向远处海面的脸庞上一双灿若寒星的明眸清亮干净,又缀了点点温柔,满得像要随时落出来,看年龄约二十五六岁。

一个棕色卷发的姑娘端了一杯酒笑嘻嘻的依偎过来,知临接过杯子,与她碰一下,将手里的香烟捻灭,站起来走到泠波身边,带着点轻佻的口气说:我可以坐下吗?

被打断思绪的泠波,秀丽的眉毛轻蹙了一下,抬眼望去,面前是一张棱角分明的年轻面孔,略有些凌乱的偏分短发,刘海微翘,一双狭长的眼睛眼尾略弯向上,形若桃花,睫毛细密纤长,似乎蕴含着无限风流,鼻梁高挺如崖,薄薄的双唇轮廓优美,身材高挑,穿了一身白色西装,戴着一顶白色巴拿马草帽,看起来风度翩翩,抿嘴笑的时候却又显露出几分不羁的少年气。

泠波觉得这张脸庞看起来很熟悉,但满怀心思的她没有多想,一个侍者走过来,低声对泠波说了一句:泠波小姐,白先生在咖啡厅等您。泠波站起来,向知临点点头,转身离开。

知临感觉有些挫败,他自诩潇洒多金,能言善语,在女孩面前向来是无往不利,没想到与泠波却连话都没说上一句。远处女孩们等得不耐烦,纷纷冲知临招手,知临看着泠波离开的背影痞痞的一笑,回到那些女孩身边,开始继续与她们嬉笑。

今天恰逢感恩节,晚上头等舱豪华餐厅里,灯火辉煌,衣香鬓影,侍者们穿梭其间,舞台上乐队演奏着悠扬的乐曲,舞池中有人在翩翩起舞知临正在跟着一群男女玩笑,远远看到白天在船头看到的女子走进来与一位西装革履的华人男子走了进来,她换了一身淡紫色旗袍,长长的卷发用一根缎带束起,比起白天清雅的装束,此时的她气质端庄典雅,像一朵散发着幽香的暗夜玫瑰。

两人随意在一张餐桌坐上,泠波从侍者端的餐盘上随意拿一杯sherry酒啜饮,一边微笑着倾听着身边人的谈话。知临远远地朝泠波打个招呼,泠波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向他示意。

又一首悠扬的舞曲响起,白羽珩站起来,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泠波放下酒杯,起身两人一起滑入舞池。他是泠波在哥伦比亚大学的同学,现在国民政府的财政部工作,正好与泠波结伴返回国内。

一曲舞罢,厅内灯光暗了下来,知临拿着一只长笛站到了舞台中央,他将长笛放入唇边,吹奏了一首《黛绮丝的冥想曲》。

泠波凝神听着,突然她轻轻拍了一下桌子“我想起来了!”白羽珩问:想起了什么?泠波指着正在演奏的知临:记得我曾经跟你说的叶知瑄吗?他长得跟叶知瑄很像。

知临吹奏完,走回自己的桌子,女孩子叽叽喳喳的夸着知临,一个侍者走到他身边:先生,那边的有位女士想请你过去。知临顺着侍者的手看去,见泠波明艳的脸上带了一丝丝既期待又激动的表情望着他,他跟女孩子们打声招呼,站起来来到泠波的桌前。

泠波问他:你跟叶知瑄是什么关系?知临愣住:是我二哥。犹豫一下说:你认识我二哥?

泠波:我跟你二哥是同学。

回到舱室,知临心里闷闷的,刚才与泠波的谈话,让他知道二哥离家后,参加了革命党举行的起义,为掩护同志撤退不幸牺牲,他的遗骨与其他在起义中牺牲的同事一起被埋在了黄花岗。泠波告诉知临,她在曾经去叶家老宅,但哪儿已经是人去楼空。

客轮停靠在日本的横滨码头,泠波随意走着浏览街边的店铺,前面传来吵闹声,往前看去,不远处几个日本浪人围着一个女孩拉扯,女孩一边哭叫,一边挣扎,泠波认出那个女孩就是在船上遇到的姐弟中的姐姐,刚要冲上去,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只见知临挥拳将其中一个浪人打到,拉起了倒在地上的女孩,被打到的浪人站起了,咒骂着跟其他几个同伴冲着知临打去,知临明显不敌几个浪人,几下就被打到在地,看到知临满脸都是血,泠波冲着他们喊“住手!”,几个日本浪人看到泠波,淫笑着伸出手要摸泠波的脸,知临看到挣扎着站起来,把泠波护到身后,几个人挥着拳头就要向知临扑来。

“住手!”一群人快步走来,几个浪人,恶声恶气的问对方:什么人?多管闲事。一个穿着军装的人朝着其中一个浪人的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混蛋,竟敢冒犯青木先生。

几个浪人一看,不敢在出声。青木身边一个身穿一身西装,戴了一副金丝眼镜的男子,满脸惊喜的走上前:泠波,很多年不见了。泠波侧头看去:你是苏钤?那个男子点点头。

泠波:哦,既明(苏钤表字),确实很多年不见了。苏钤说:刚才远远的觉得身影很像你,走过看,真的是你,你们这是?泠波说:我们坐船途径这里,上岸转转,看到这个姑娘遇到麻烦,知临年轻气盛,见义勇为,如果不是你们,我们可能会吃亏了。

苏钤说:我现在国民政府任职,这次是来日本公务,正准备乘船返回,我们同路。介绍一下,这是大日本帝国军部的青木先生,来为我送行。泠波对青木点头示意。青木说:泠波小姐,听既明先生介绍你们是多年的好友,这几个人胡言乱语冒犯了您们,请不要在意。扭头对几个浪人说:还不赶快道歉!几个浪人慌乱地向泠波等人鞠躬后落荒而走。

青木说:这位先生受伤了,送他去看看。知临愤愤地说:不用,转身,一瘸一拐的向港口方向走去,泠波冷淡地朝青木点点头,对着苏钤:我先回船上了!有时间再聚。说完急匆匆跟上知临,扶住他。

杰克逊总统号,白羽珩看到一身凌乱的泠波扶着知临走了过来,急忙向前问道:这是怎么了?

知临抢着回答:没事儿,就是跟日本人打了一架。

泠波简单讲了一下刚才的冲突,将知临送回他的舱室,船上的医生过来替知临包扎好,泠波拿了块湿毛巾,为知临轻轻擦拭了脸上的污迹:谢谢你!知临看着泠波,脸红了,结结巴巴:没关系,我不能眼看日本人欺负我们的国人。只是觉得那些洋人,都是对中国人很蔑视,让人气愤!泠波温言劝慰知临:只有国家强盛起来,才能让西方列强改变对中国的贫穷落后的印象,孙中山先生推翻清王朝,带领国人一直为国家的改变而努力。

知临点点头,泠波抿嘴一笑:你先清洗一下,我晚点再过来看你!

咖啡厅里,泠波、苏钤和白羽珩相对而坐,苏钤感慨的说:自你送我上船去日本至今也十余年了,民国成立不久,我就回来在国民政府任职,曾经打听过你的消息,听说你已经去美国多年,一直想我们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没想到如今到巧遇。

泠波:是啊,当年我父亲被清廷叱责剿除革命党不利,被革职,有人又向清廷密报我也参加革命党,我父亲才将我送到美国。

沉吟一下,泠波继续说:知临是知瑄的弟弟。

苏钤惊讶:就是那个年轻人?泠波点点头:我也是在这船上遇到他,见他与知瑄容貌相似,问询之下才得知。

苏钤难过道:当年知瑄就是为了掩护我们撤退,才引爆炸弹与清兵同归于尽。

白羽珩道:还不知道你们两人有如此渊源,如今苏兄可是总理最器重之人。

苏钤:哪里,哪里,泠波你此次回国可有什么计划?

白羽珩:我已经邀请泠波小姐到妇女委员会任职。

苏钤:好啊,以后如有需要,尽管开口,一定会鼎力相助。

三人微笑举起酒杯,碰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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