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七章

广州黄埔码头上,哈德逊号客轮正缓缓靠向码头,泠波和白羽珩提着皮箱准备下船,苏钤带着几个人走过来,说:接我的车等在下面,我送你们二位吧。白羽珩道:我要立即回部里汇报,有劳苏兄送泠波小姐。

苏钤对白羽珩抱拳道:既如此,白兄,我另找时间到府上拜访,白羽珩点头微笑。

知临拎着随身的皮箱,脚步轻快的走下客轮,他归国匆忙,只写信告知家中他即将回国,却并未将时间告知,掏出家中的来信,看着上面家中的地址,他随着人流向码头外走去。

路边,泠然不等黄包车停稳就跳了下来,一边回身招呼:“慕岩,快,姐姐肯定已经下船了”,一边逆着向外的人群向停靠的客轮挤去。

拥挤的人群中,泠然脚下一个趔趄,身体不由自主向侧前方倒去。

知临只觉一个身影直直地撞向他,他下意识扶了一下,手中的信脱手而出,掉落在涌动的人流,转瞬消失。

“投怀送抱?这么热情。”一个戏谑带点不耐烦的男生在泠然耳边响起。

知临好笑地看着紧抓在自己胸前的小手,白嫩的小手,手指纤长,淡粉色的指甲因为用力有些发白。

泠然觉得浑身都笼罩在淡淡的松木与烟草的味道里,她脸上泛起红晕,慌忙松开手,低声道了声谢,拉住快步上来的林慕岩,向客轮方向急速奔去,知临只来及看到两个远去的背影。

他捡起地上的箱子,环顾了一下四周,人流已经变得稀疏,但家里的来信却不见踪影,郁闷地回想着信中所写的家里的地址,走出黄埔码头。

泠然没有接到姐姐,有些闷闷不乐, 林慕岩安抚道:也许大表姐没有等到你,就先回去了。

泠然:对啊,我们赶快回家看看大姐到家没有。泠然举手招呼黄包车,蓦然被一双手拉住:这位小姐,你让我有家难回,就这样不闻不问了吗?

知临看看眼前的少女,玲珑有致的身材穿了一件青莲色洋装,简单的短发,发尾微翘,俏丽又可爱,一双杏眼纯净盈澈,像水濯洗过的黑葡萄,又黑又亮,粉色的双唇因为惊愕微微张开。

“这么快就忘了?撞飞了我的地址,我现在是有家回不了。”

慕岩上前对知临诚恳的说:先生,对不起,刚才冒犯了,有什么需要您尽管说。

知临打量了一下林慕岩,见他通身的端庄清颀,带着清正隽永的书卷气,知临眯了眯眼,嘴角挂起一丝痞笑“我刚到此地,就因为这位小姐丢了家中的地址,如今身无分文,不如让这位小姐带我找个住处,顺便带我寻找家人吧。”

泠然心里惦念姐姐,随手从包里掏出几块大洋递给知临“给你!”

林慕岩赶快说:“我叫林慕岩,不如我现在带您先住下,再向办法找您的家人。”说着,向泠然使了一个眼色。

泠然悻悻地对知临说:这位先生,抱歉,我今天家中有些急事,让我的朋友安排您住下,我明天一早就过来。

知临拈着一块大洋,放在嘴边吹了一下:既然小姐家中有事,我就自己去找住处吧。

说完随手招了一辆黄包车,坐上去,对着泠然吹了一声口哨,车夫拉着很快跑远。

泠然恨恨地瞪了知临的背影,嘴里嘟囔道:登徒子!

广州东山的一幢花园洋房,泠然急匆匆从黄包车上跳下来,冲进雕花大门,一边走一边问“大姐回来了吗? 雨凝拉住泠然”“大小姐已经回来了,你说去码头接大小姐,走岔了吧。“

泠然一边娇声喊道““大姐,大姐!”一边跑进客厅,一把抱住坐在承旂下面沙发上的泠波。

承旂用举着烟斗的手点点泠然:“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总是这么毛毛躁躁的。”

泠波抱住已经多年没有见过的小妹,见她笑靥如花,明丽的脸庞上杏眼闪着兴奋的光芒,嘴角两颗细小的梨涡更添了几分娇艳。

泠然将刚才与知临的冲突讲了一遍,承旂板下脸,训斥道:如今外面世道这么乱,幸好有慕岩跟着,以后行事不可这么鲁莽。

泠然吐吐舌头,泠波摸摸妹妹的头发。

承旂哼了一声,对泠波说:这个丫头,家里的事情一点帮不上,你回来交给你管教了。

泠波温声对泠然说:以后不可以再这么冒失。

泠然听着姐姐的话,不停地点头。

承旂叹口气:你也不小了,现在回来,终身大事也要尽快考虑。你顾伯伯来信说卓远从欧洲也回国了,我跟你顾伯伯曾经给你们定下过婚约,如今时代变了,爹也不是顽固不化之人,婚姻之事还是要你们自己决定。

泠波愣了一下,眼前浮现出一个清俊雅秀的身影,眉目温润,一双眼睛平和深邃。

她脸腾的一下红了,轻咳了一声:我在船上遇到以前的同学,他现在在国民政府任职,推荐我到妇女委员会工作。

承旂听到泠波别扭的转移话题,莞尔一笑:如今孙总理领导的国民政府,一心要一统全国,能为国家做事也是应该的。

此时,叶家住宅,叶母坐在正厅的椅子上,叶知观和妻子宁缃坐在侧面,知临跪下:娘!大哥!大嫂!我回来了。

叶母叹了一口气;家中自接到你的来信,算日子你也快到了,就每日派人去码头,你倒是自己就找过来了。

叶知观问:你还有半载就毕业,为何提前回来,信中话说得含糊不清,母亲一直担心你是不是在那边遇到了什么事情。

知临笑笑,宁缃对叶母说:母亲,知临长途奔波,让他先歇歇吧。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叶母叹了口气:既然回来了,就歇上段时间,过些时间到厂子里去帮衬你大哥。

知临对叶知观暗暗使了个眼色,干脆的说:好!

书房里,知临和知观相对而坐。

知观:你为什么突然回来?

知临说:大哥,我得到二哥的消息了!

知观悚然一惊:知瑄现在哪儿?

知临从身上掏出徐然给他的信,知观接过信,一边看,一边听知临继续道:我在船上遇到昔日二哥的同学,他们与二哥一起参加起义,二哥牺牲后,是他们将二哥与其他人一起葬在黄花岗。

知观听了点点头说:过几日我跟你一起黄花岗看看,如果知瑄确是葬在那里,还是要把他迁回祖茔为好。他皱了皱眉,继续说:你在船上遇到的知瑄同学,我们改日也要登门道谢,不然你二哥的遗骨不知道会流落到哪里。

知临点点头:大哥,我这些年一直在想,爹当时被告与倭人勾结一事,甚是蹊跷,死的也是不明不白,我绝不相信以爹的素日为人,能作出卖国事端,我想要把这件事彻查清楚,让爹能瞑目。

知观犹豫了一下:此事已经过去十数年,而且朝代更迭,恐怕很难查清。知临坚决的说:我在船上这些日子,反复琢磨,当时审理父亲一案的主审人是上官承旂,我想可以从这儿着手,无论如何这件事不查清,我寝食难安。

知观:上官承旂?他的船厂就建在我家船厂的旧址上。

兄弟二人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疑惑。

知观:你在海上颠簸多日,先好好歇息,我们再商量从何处着手。

白云山下,一家人一身素服,叶母和宁缃站在旁边,知观夫妻带着宸熙与知临一起跪在叶伯恩的墓前,拜祭父亲,知临一边叩头一边心里默默念道:爹,知临回来了,儿子在这发誓,一定要查清当年之事,为您正名。

广州西关一座环形园林式住宅, 园内正中的露天花园花木茂盛、四周是客厅,祖先庙、花厅、船厅、书厅,画厅等精美雅致的建筑。花园里种满柳树,翠竹和各色五颜六色的鲜花。

正门花岗石装嵌,前檐高大,程兆鸿从汽车上下来,已过不惑之年的他身体微胖,一身深蓝色西装,一脸肃色,走进了正面的客厅。

客厅里红栋、黑桷、白瓦,宽敞宏大,屋顶错落装着玻璃瓦,整个大厅明快又敞亮。

屋子中间摆放了一圈黄梨木沙发,换了一身中式绸衫的程兆鸿坐在沙发上,端起茶喝了一口,程夫人在旁边说道:叶家表姐上午派人送信,说知临回国了,改天让他来登门拜见。

程兆鸿慢吞吞的放下手中的杯子:“知临毕业了?”

程夫人:算算也差不多应该毕业了,听表姐说知临在美利坚读的是最有名大学,如今知观自己的工厂经营的非常不错,知临也学成回来,表姐一家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程兆鸿从鼻腔里哼了一声,程夫人继续道:表姐前些时候还提起知临与予欢的婚事。

话音未落,后面传来一声“我要退婚!”一个红色的身影冲进了客厅,程予欢满脸不予之色,站在父母的面前。

她穿着一件大红色的洋装,衬得肤白如雪,一头长发是现今最流行的西洋宫廷式卷发,瓜子脸上,一双眼睛眼尾拉的很长,微微上翘,水汪汪的,平时总带着一丝丝狡黠的风情,现在却像一只喷着火的小狐狸。

“现如今都什么年代了,哪里还有这样莫名其妙的婚约,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不会跟那个什么叶知临完婚的!”说完重重坐在沙发上,想到自己倾慕的学长林慕言,更觉母亲过分,一双明媚眼眸不满的瞪着程夫人。

程夫人脸色沉沉:“一个姑娘家,什么喜不喜欢的,这原是早就定下的亲事,如今知临回国,自当完婚!你不要每天口口声声都是那个林慕岩。

“慕岩哥有什么不好,人品端方,学识过人。”程予欢坐到程兆鸿身边,抱住父亲手臂“爹!”

程兆鸿笑着拍拍女儿的手,暗想,当年的叶家富甲一方,两家结亲自是好事,如今叶家却孤儿寡母一无所有,俗话说门当户对好做亲,如今的叶家门第可不值一提。

想到这里,他说道:“虽说早年约下这门婚事,但大哥到底是获罪而亡,于名声上也不好。前些年叶家远避香港,两家早就断了联系,前两年叶家搬回后,一直也没再提过此事,予欢如今还在读书,还是再议吧。”

予欢听了父亲的话,连连点头,得意的看了母亲一眼。

程兆鸿点点予欢的额头,“不过那个林慕岩家境平常,爹可舍不得你以后受苦。”

予欢嘟嘟嘴:“慕岩哥人品端方,相貌俊雅,心怀远大,家里也是清白门第,书香人家,何况现在国民政府中的苏钤苏长官就是慕岩哥的表兄,我准备毕业后跟他一起留洋深造。”

程兆鸿听了心里一动:苏钤如今可是国民政府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如果能搭上这条线,对自己的生意可是会大有襄助。

程夫人眉头紧皱:“老爷,婚姻大事,既父母早就定下,怎能儿戏?当年老爷也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不管如何,我会尽快给表姐商议他们两人的婚事”。

予欢听母亲如此蛮不讲理,怒道:“不,我只喜欢慕岩哥,那个什么知临谁爱嫁谁嫁,我不嫁”说完气冲冲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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