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十八莆路路口转过来的桨栏路,道路两边大部分是砖木结构的三层楼房,外墙大多是用石米雕塑成波浪花型,还开了各式花窗,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草药香。
这里,曾经是广州船运业鼎盛时代的船桨集市,现在街边连踵的店铺,大多是以卖药膏、药丸为主的中药铺,已成为有名的药铺街。
走出药铺大门,素日脸上总是神采飞扬的叶知临神色有些沮丧,他穿了一件青灰色长袍,青布鞋,平时梳的整整齐齐的短发也有些凌乱,几缕发丝垂在额前。
昨天晚上,大哥兴冲冲的告诉他从一个老船工那里得到了当时叶家船厂管事的消息,的一大早过去,却发现已经人去屋空,向邻居打听,才得知数日前管事儿子开了一家名为集兰馆的药铺。赶到这里,年过六旬的老管事却说当时所有的事情都是听叶伯恩指派,其他一概不知。
桨栏路向西尽头右转杨巷路,街边的店铺卖杂货、食品等,更多的是赌馆,这条街鱼龙混杂,是广州有名的三教九流聚集之地。
伴随着一阵嘈杂声,路边一个赌馆的大门突然打开,一群人仓皇地蜂拥而出。
知临侧头看过去,最前面是一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人,肤色苍白,浓眉下,一双眼睛阴沉沉,薄唇,鼻子略有些鹰钩,神色紧张,双手攥着上衣口袋,被后面的人拥挤的踉跄了一下,身子向知临倒去,知临伸手扶了一下,他站直身子,一边对知临点头称谢,一边慌慌张张拔步就要离开,几个打手装扮的人,挥着拳头朝他身上招呼过去。
对方人多势众,年轻人被几个人围攻左支右绌,狼狈不堪,躲闪不及,被打倒在地,满脸青肿,身上的衣服浸出几块血迹,打手骂骂咧咧,拳打脚踢,其中一个挥着木棒向他砸去,知临伸手拦住“大哥,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要闹出人命来”。一边说着,一边冲年轻人递个眼色。
那个人斜眼看看知临,见他虽然一身朴素,但仪态卓然“这小子赌钱输光不服气,敢闹场子,抢钱,这位少爷,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说完,不耐烦的推开知临。
看到年轻人站起来,赌场的人又迎面上来,知临迎面招架住,将对面的人击退几步,趁机对年轻人示意:跑!两人转身向远处的巷子跑去,赌场的人在后面紧追着一段,看找不到两人的身影,骂骂咧咧的返身回去。
两人喘着粗气站住,后面追赶的人已经不见,年轻人抱拳对叶知临说:在下傅昱梵,多谢搭救!容在下日后报答。
知临听到对方说出名字愣了一下,看看对方青肿的脸,似曾相识:傅昱梵?我是知临,叶知临!你还记得我吗?
“叶知临?”傅昱梵上下打量着知临“你不是去美利坚留学吗?”
“我前些时候回来了,听程家姨母说你考进了讲武堂。”
叶知临看他一身灰扑扑的短打扮,拉着他的手:听程家姨母说你中学毕业后在姨夫的公司做事,怎么又考去了讲武堂?
傅昱梵上下打量一下叶知临:烟灰色长袍简单整洁,脚上一双青布鞋,三七分的头发有一缕因为刚才的打斗耷拉下来,眼睛明亮,笑容干净,他心里腾起一种自卑感,挣开拉着的手,垂下眼睛:眼下世道不平安,会长组织了商团军,但总归不是不是正规之师,我想不如考进讲武堂,毕业后还能帮会长把商团军带好,如今乱世,手里有枪,心里终归踏实些。
他停了一下:你还记得程家有个非常厉害的护院武师洛师傅吗,他离开程家后,开了个武馆,前几天有几个日本浪人,四处踢馆,长官知道我与洛师傅相识,差我送一份请帖,路过赌馆,遇到以前一个相识,被拉了进去,谁知他们私下做手脚,我一时不忿,与他们闹了起来,无奈他们人多势众。
两人走着说着,转过街口,穿过一条20多米长、1米左右宽的青石砖巷子后,豁然开朗,巷子深处是一幢三层建筑,高大的麻石门楼方方正正,上面悬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横匾, “洛氏武馆”四个烫金大字在初冬的暖阳中金光灿灿,非常耀眼。平时这里大门总是紧闭,行人路过,也只能听到里面传来的拳脚相击的声音。
今日,武馆大门敞开,里外站满了人,后面的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往里张望着议论:
“不知道洛师傅能不能赢,听说这个日本浪人已经连赢了七八家武馆。”
“洛师傅一定要赢,不能让日本人这么猖狂!”
傅昱梵奇到:,今天为何这里如此吵闹?
他二人努力从人群中挤去了院里。
平时作为练武场的院子,熙熙攘攘,人群簇拥在正前方比武台。
台上,一个腰间左右插了一长一短两把刀,头顶头发都被剃掉,仅仅留了两侧,后面的头发,拢到脑后,挽成一个小揪揪的月代,身穿紫色白花图案和服的日本浪人耀武扬威的站在哪儿,用蔑视的眼神看着对面一身短打扮的中年男子。
傅昱梵对知临说:洛师傅上台了!
知临向台上望去,被傅昱梵称为洛师傅的人,个头不高,肤色黎黑,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气定神闲的站在那里。
台下响起一阵欢呼声,洛师傅双手抱拳向四周示意。对面的日本浪人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套话后,向洛师傅冲过来。
洛师傅偏身让开,抬起右腿,一个横扫,右脚抽在日本浪人的膝盖上,阻止了他向前冲的步伐,趔趄了几步,才站稳。台下立即又涌起一阵阵欢呼声。
傅昱梵眉飞色舞地对知临说:洛师傅是少林俗家弟子,谭腿的传人。语音未落,就见台上洛师傅纵身跃起,双腿在空中啪啪啪,一串连击在日本浪人的脸上、头上,日本浪人应声倒地,叶知临与傅昱梵激动的跳起来双手击掌,脸都涨红了,观战的众人也群情激荡,指着浪人大笑。倒在地上日本浪人爬起来,侧身灰溜溜的跑出武馆大门。
傅昱梵与叶知临挤进围着洛师傅的人群,来到洛师傅面前,傅昱梵恭恭敬敬行礼说:“洛师傅,奉长官之令,请您明日务必能光临我们讲武堂,这是请柬。”
叶知临满脸钦佩的看着洛师傅:”洛师傅,我是叶知临,想拜您为师学习武功,有什么条件您尽管提。”
“你这样的大少爷,能受得了学武的苦累吗?”一个清脆带着嘲讽口气的女声响起。
叶知临侧头看去,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走到了洛师傅身边。她身着青色布衫,黑色裤子,肤色微黑,眉眼俏丽,一条粗大的辫子垂在胸前。
傅昱梵低声对叶知临说:“这是洛师傅的侄女,叫洛澜,听说从小跟洛师傅习武,是个泼辣的丫头。”
洛澜上下打量了一下知临,发出一声不屑的嗤声。
叶知临不服气的看了洛澜一眼:你是女孩子,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洛澜皱皱鼻子,冲着叶知临道:那我们就比比。话音未落,人就冲上来,一拳向叶知临胸前打去。
叶知临侧身避过,摆出西洋拳的步态,两人交起手来。
几个招式过去,洛澜跃起,一阵噼啪声,叶知临的胸前被踢中,向后退去,几个踉跄在傅昱梵的扶持下勉强站住。
洛澜抬脚还要向前,洛东阳急声喝住,她不满地停下脚步。
叶知临在傅昱梵的扶帮下,站稳身形,双手抱拳声音清朗:多谢姑娘手下留情,姑娘武艺出众,叶某佩服!但叶某一心向武,还望成全。
洛澜听到叶知临的话语,不禁睁大眼睛,心里暗暗想到:这个少爷倒跟一般的富家子弟不一样,被打也没动怒。
洛东阳走上前笑笑道:叶少爷,学武非常苦,您一个少爷,没必要来我这里吃这种苦。
洛澜面上冷冷的,指着敞开的大门说:你们可以走了。
叶知临转身对洛东阳诚恳的说:洛师傅,我是真心诚意想向您学艺,绝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我愿意向洛师傅执弟子礼。说完冲洛东阳拜了一拜,转身走出了武馆。
傅昱梵两人离开武馆,闷声走了一段路,叶知临偏头对傅昱梵说:我明天开始每天来武馆,直到洛师傅答应收我为徒。
傅昱梵无奈地摇摇头,心想:一个大少爷,非要自己找罪受。
第二天、第三天,叶知临每天早晨过来武馆,站在练武场的墙边,看着洛东阳带着徒弟们练功。
这天洛东阳的武馆结束了练功,洛澜看到默不出声站在墙边的叶知临,对叔叔使了一个眼色。
洛东阳上前两步,站到叶知临面前,说:小友既有心学艺,我也不推辞了,我看你应该是练过西洋拳法,你可以每天过来武馆,我们相互切磋。
叶知临一听,大喜, 弯腰深深的拜下去,洛东阳笑着臂拦住他,洛澜也走上前,爽朗的冲叶知临:以后我就是你师姐了。
知临抱拳像洛澜一拜:以后请望师姐不吝赐教。众人听了哄堂大笑,洛澜微黑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回到家中,知临微微有些沮丧,向哥哥讲了叶家管事的话,知观劝慰他不要着急,事情已经过去数年,又是前朝之事,真相如何,揭开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吃完饭,一家人坐在客厅里,大嫂宁缃缃搂着正则,慢声轻语教他识字。知临懒散地半靠在沙发上,叶夫人走过来,看着他皱皱眉,对知临说:你已经回来数日,不能终日闲逛,不如明日去船厂,去帮帮你哥哥,另外我与你姨母商量过,准备挑个日子,你跟予欢的婚事也办了吧。
知临噎了一下,抬起身:与程家的婚事我不答应!现在已经是民国了,提倡的自由恋爱,况且我也不想这么早成亲。
叶夫人面露不豫之色:送你读书,你却不告知家里,就偷跑回来,如今每天游游荡荡,不务正业,我叶家的子弟秉承家训,绝不允许出纨绔子弟。你与予欢的婚事是你祖母在世时就已定下,你推不了。
一旁的知观连忙回到:母亲,知临刚刚回来,还是让他再松散些时日吧。
大嫂宁缃缃抬起头:我听同侪说二弟在美国读书的学校与粤北大学互认学历,二弟可以试试申请能不能到粤北大学继续完成学业,至于婚事,二弟毕竟岁数还小,不着急成亲。
叶夫人听了眼睛一亮:这到使得。
知临却意兴索然。
知观将弟弟拉进书房:我知道你一心想替父亲洗清冤屈,但这不是能够马上能做到的,你岁数还小,还是继续完成学业,父亲的心愿就是能让叶家制造的船舶能够追上洋人的速度,以后我们叶家船厂就靠你我两兄弟了。
叶知临点点头,答应了哥哥的要求。心中却思忖:记得大嫂曾说过上官承旂的女儿泠然也在粤北大读书,倒是趁机与她接近,看看能不能得到父亲当时事件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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