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泠然坐在房前廊下,天空中雨丝依旧不慌不忙的飘着,织成密密的雨帘,无边无际,无休无止。

廊外的花园里,嶙峋的怪石在雨中仍旧显露着峥嵘,一边的花架上,白花油麻藤缠绕虬曲,花序悬挂在古朴苍劲的藤蔓上,花瓣卷拢成翅状,缀下来一串串花朵,似开未开,犹如林荫中千万只翠鸟群集,乳鸽归巢,相互戏绕,色彩艳丽,惟妙惟肖,在漫天的雨丝中,风情万种,十分迷人。

旁边的雨凝看泠然盯着繁盛热闹的花架,说:“我们摘些禾雀花晚上煮汤吧。”

“好啊!一年也只有这个时节才能吃到。”泠然想着香甜可口的禾雀花汤,高兴地起身,走到花架下,将一串串乳白色或者白绿色团簇在一起的花苞摘下,放在篮中,被雨丝浸湿的花瓣,晶莹剔透,好似水晶雕刻而成。

远处传来断续的话语声,泠然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小径,师爷带着一个身形熟悉的年轻人穿过院子向父亲的书房走去。

“叶知临?”泠然疑惑地看着那个越走越远的身影,觉得有些奇怪“从来没听说父亲认识他,他怎么会来这里?”

泠然也转身回到廊下。

叶知临表面镇定自如,心里却翻滚着惊涛骇浪。

他没有将承旂的信告诉哥哥,看到信的瞬间,知临就决定自己前来赴约,这两天他反复琢磨与承旂见面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如果在对方的言辞中证明他就是父亲背负骂名冤死的凶手,怀里的匕首就会为父亲伸冤报仇。

师爷带着叶知临来到承旂的书房,进到承旂的书房时,承旂正站在一张南海地图前沉思。

叶知临向承旂见礼,承旂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身材颀长挺拔,英气端正,如雕刻般棱角分明的脸,一双凤眼眼角上挑,眼眸明亮,目光犀利,隐隐透出森森寒光。

靠在座椅里,叶知临双手接过承旂递过来的茶,点头致谢,神情带着些恣意慵懒、放荡不羁。

承旂喝了一口茶,将茶盏轻轻放在桌上,久经世事的他从叶知临看似平和的面容下,看出几分暗藏的若有若无的凌厉,好像一只正在伺机捕捉猎物的小豹子。

“你是叶伯恩的儿子,我听说你和你哥哥一直在打听你父亲当年的案件。”

“是!”叶知临压抑着快要蹦出的心脏,掌心一片汗湿。

“你父亲的案件确实是我经办。”承旂微微眯了眯眼,眼神像穿过层层时光,望回到那个年代。

“当年,我接到清廷转下来的敕令,令我与倭人谈判,务必要将被霸占星月岛夺回。我收到星月岛渔民诉状,状告你父亲与倭人勾结,侵占星月岛牟取暴利,清廷很重视这个案件,令我严查,在你家也查抄到你父亲与倭人的往来信件及账目。”

“我曾跟你父亲有过数面之交,我相信以你的父亲的为人不会做出这种事情,但证据确凿。”

“我父亲绝对不会和日本人勾结,他从小就教导我,日本人狼子野心,绝不能与之为谋。”叶知临坚决的说。

叶知临怀疑地看着承旂“”我父亲突然暴毙,不是你的命令?”

承旂摇摇头:“你父亲入狱后,一直拒不认罪,告状的渔民递上状纸几天后,伤重身亡。我原想先搁置此事,慢慢详查,但突然你父亲在狱中暴毙,还留下一封认罪书。彼时,革命党又发动起义,只能草草结案,我一直对你父亲与倭人勾结一事心存疑虑,朝代更迭,恐怕此案已无从探究到真相。”

叶知临看着承旂,语气坚决:“如果有一天我得知我父亲的死跟你有关,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承旂苦笑:“老朽也希望有一天此案能大白天下,洗去叶老先生不白之冤。”

叶知临走出承旂的书房,沿着来时的路向外走去,他拿出怀里的匕首,看了看,叹口气又揣进怀里。

从承旂的话里,他更加确认父亲此案内有蹊跷,他对承旂也未解除怀疑,事情又陷入迷雾中,也知临有些怅然。

通往大门的小径上,一个俏丽的身影执伞站在那里,一双大大的杏目里,有些鄙夷,有些愤怒,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似是能喷出火焰般盯视着他。

叶知临停下脚步,泠然快步走到他跟前,说了一句:“跟我来!”

两人来到花园中的亭子里,泠然停下脚步。冷淡地看着叶知临:“你和我父亲的谈话我都听到了,你怀揣匕首,是想刺杀我父亲吗?”

叶知临一愣。

“我知道你接近我是为了我父亲,大丈夫做人当顶天立地,坦坦荡荡,何必做这种小人行径。”

望着泠然气得发红的面庞,叶知临有些羞愧,他想解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泠然继续说:“我父亲为官正直公正,绝不会草菅人命,你以为你父亲是被他害死,但你父亲之所以写下认罪书,是因为你!”

叶知临惊讶的张口结舌:“因为我?”

“对!”泠然坚决的说:“那你忘记在当时巡抚衙门后院的库房,你打碎一尊雕像,那是当时准备进贡给皇太后的生日礼物。”

叶知临如遭雷殛,恍然想起那天他爬上雕像,却不小心滑落下来,雕像也掉在地上,因为害怕,匆忙逃走。

“毁坏贡品,乃是死罪,你父亲为了保护你,只得将所有罪责揽在自己身上,而你随后又点燃炸药,引发革命党起义,不但叶家船厂毁于一旦,我父亲也被清廷以审你父亲通倭案和清剿起义的革命党不利的借口,被罢官免职。”

泠然气愤的一一道来,叶知临听了羞愧不已,但他对承旂的怀疑仍未消除。

沉默了良久,叶知临对泠然微微躬了躬身,转身离去。

国民政府苏钤的办公室,他一身戎装,与泠波面对面坐着:“陈炯明叛乱彻底打破了孙先生依靠地方势力推进革命的幻想,自中华民国成立之后,多次武装斗争失败,一月份的全国代表大会上,孙先生对三民主义做出了新的解释,正式确立了联俄、联共、辅助农工的三大政策。”

“如今吸收共产党员加入国民党,国共合作正式形成。孙先生意识到革命要成功,必须要创建一支革命军队。”

泠波眼睛一亮:“北伐?”

苏钤点点头:“我奉命筹建陆军军官学校,训练新的军事武装力量,由此可见,北伐不远矣。”

春园中共中央机关办事处,顾卓远奉命担任国民党陆军军官学校的政治教官。

粤港大学外面街上的一块告示牌前,站了很多人,有粤港大学的学生,也有其他的人,这些年轻人个个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什么。

自从见过上官承旂,又听了泠然的一席话后,叶知临开始有些迷惘,但在他心中还是坚定不移的相信父亲绝不会与日本人勾结。

路过告示牌,叶知临兴致恹恹地看了一眼,继续向前走,一个声音叫住他“知临!”。

林慕岩和几个同学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一反平时儒雅稳重,林慕岩兴奋将手里拿的一张传单递给知临:“知临,国民政府要成立陆军士官学校,正在招收报名。”

叶知临接过林慕岩手中的传单,听林慕岩继续说:“我表兄前几天就曾跟我提起过,今天招生告示就贴出来了。我们几个想报名参考,你怎么想?”

叶知临看着传单上的招生简章,心里想着父亲将哥哥送去学习船舶制造,留下的遗书中也谆谆叮嘱自己要好好守住叶家船厂,而今乱世,哥哥一介书生,自己就更需要有保护家人和船厂完成父亲遗愿的能力,而且作为一个叶家男儿,时逢乱世,自己也要能做出一番事业,不再成为别人眼中的纨绔。

思索片刻,叶知临暗中下了决心,他招呼林慕岩和几个同学走进旁边一个咖啡馆,几个人仔细看着招生简章的内容,一个同学念出声来:

1、年龄:十八岁以上,二十五岁以内。

2、学历:旧制中学毕业及与中学相当程度之学校毕业。

3、身体:营养状态良好,强健耐劳,无眼疾、痔疾、肺病、花柳病等疾害。

4、思想:中国国民党党员,能了解国民革命速须完成之必要者,或具有接受本党主义之可能性,无抵触本党主义之思想,有本党党员之介绍者。

他怪叫一声:“我们前三条都符合,但最后一条,考生必须是国民党党员或者是国民党党员推荐,我们都不是国民党员,周围的人也没有能够推荐的资格,怎么办?“

几个人面面相觑,叶知临心里琢磨着有可能帮忙的人“泠波?”他心里浮起的第一个念头,但目前他跟上官家关系微妙,特别是上次被泠然指摘过,他内心十分矛盾,他又想起一个人。

看向林慕岩,刚要开口,林慕岩不慌不忙自信满满地说:“推荐信包在我身上吧,我去找我表哥,他在国民政府工作,也是国民党员,帮我们写推荐信不会有问题。”

林慕岩站起身:“我现在就去找我表哥。”

“好啊,我们等你的好消息!”

几个人喊着,林慕岩离开后开始激动得七嘴八舌,憧憬起考入后的情景。

“我不同意!”叶家书房中,叶知观面色严肃地说。

“从军太危险,我叶家太祖时参加过甲午海战,但遭惨败,自此立下祖训,不如军伍。”叶知临面色严肃地说。

“如今母亲已经年近花甲,当年父亲一事已经让母亲心力交瘁,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叶家平安。”

“大哥!”叶知临认真诚恳地开口:“我前几天见过上官承旂,他将当时父亲一案的经过讲给我,从他的话中我没有发现是他杀害父亲的动机,但他也承认,父亲暴毙狱中,这其中必有蹊跷,或者背后的主谋就是针对叶家所为。自你回国重建叶家船厂,生意比以前更是兴隆,时移世异,现今逢此乱世,我们一定要自保能力才能安身立命。我仔细想过,如今船厂只有依靠大哥,我能做的就是保护船厂,保护家人。”叶知临情深意切,目光坚定看着叶知观。

叶知观思虑良久,喟然长叹:“好吧,但要好好跟母亲说,不要让她担心!”

1924年4月底,粤北大学校门外的告示牌前,挤满了着急看录取结果的众人,叶知临、林慕岩的名字赫然榜上。

叶知临和林慕岩两人看着录取名单,激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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