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滔天恨意

阴暗潮湿的天牢内,蛛网密布,墙角生满了杂草,刺耳的老鼠叫忽远忽近。

梅初静静地跪坐在稀疏干瘪的稻草上,看着干枯的黄草叶,颇有些惺惺相惜。她从前乌黑亮丽的头发,几十年折腾下来,大概也跟稻草差不多了。

她都想清楚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牢里的黑夜没有尽头,只有过道上孤零零一个矮烛台,那点子火苗也摇摇晃晃,似乎难以维持。

她有足够的时间去想,三十三年来的一切,从相遇到相识,到相知,互许终生的浪漫,到十六年的软禁,过河拆桥,顷刻翻脸。

还有她那个一朝选在君王侧,突兀的庶妹。

这样的戏码,现在看来很简单。可惜她自诩聪慧,身处局中时却毫无觉察。

待警惕之心生出时,她已插翅难逃,只能眼睁睁看着家族没落,血亲赴死,而那个最该被千刀万剐之人,端坐皇位,睥睨众生!

空前的恨意占满了她的思绪,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每一寸肌肤都仿佛变得灼烫。

我好恨!好恨!!!

怎么能骗了我三十年!!!

她不甘、她后悔、一朝认错一人,竟是一生劫难。又想起那个为救她,万箭穿身而亡的男人。她拨开人群冲向那个被扎成刺猬一般的血人儿时,他还笑着摸摸她的头,说了句话。

“下一次,可不许再认错人了。”

若是早知十三岁惊鸿一瞥,困她至此,她决计不会再选择相遇。

悔恨交织,梅初只觉心口阵阵刺痛,喉间涌上一股十分厚重的铁锈般的味道,喷出一口深红发黑、尚有温度的血液,眼前一黑,双目尚未阖拢,气息却已散尽。

……

凝神殿

“陛下,罪臣女梅氏已殁。”

“为何?”

“回禀陛下,梅氏尸首旁有大滩乌黑血迹,目眦尽裂,应是气急攻心而死。”

“梅氏伴朕多年,虽为罪臣女,也厚葬了罢。”男子身着金黄龙袍,眸中划过半缕恍惚,身前桌案尚摊着一本奏折,右掌执笔蘸朱砂,在其上勾勾画画,写下朱批。身后宦首仍弯着腰不敢抬头,半晌,才听那男子低沉出声:“就葬于皇陵北,也算遂了她一桩心事。”

宦首得令,仿若未闻后半句,仍弯着腰直到退出凝神殿,将此事吩咐给殿门口等候的监牢。

监牢闻言,眼珠子一转,微微抬眉望了眼宦首神色,试探着轻问:“皇陵北……可是葬于定……前定北王旁?”

宦首斜眼望着监牢,微微颔首,利落地转身回了殿中。

……

……

“……姑娘?没事吧?快醒醒。”

逐渐清醒的梅初听见这声音,只觉既熟悉又陌生,心口一阵悸动。可她的头绞痛非常,伴随一阵阵眩晕,慢慢地睁眼。少年一双眸子十分清澈,正定定看着她。

梅初恍惚一瞬,不敢再动弹。

这一幕,这双眼睛,好生熟悉。

下一刹,梅初眼中泛起了闪光。

少年也愣住了,只觉眼前这小姑娘看着年岁不大,双目却含着莫名深沉的哀伤与痛楚。见她好像要哭出来了,少年直起身子,呆愣愣地后退几步,显得有些手忙脚乱,无措开口道:“在……在下并无冒犯之意,只是担心姑娘。”

梅初看着少年退后,张皇的模样,眨眨眼,泪珠儿飞快划过脸颊,落在草地上,发出轻轻一声“啪嗒”,似乎散开了一阵淡淡的黑烟。

“噗哧。”下一秒,梅初轻捂住嘴,笑弯了眉眼。她轻轻福了福身,便转身离开了。

少年被梅初笑得恼了,又觉得小姑娘笑得分外好看,没忍住多瞧了两眼,还没反应过来,梅初已经走远了。他忽然有些怅然若失,也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了。

天助我也!

一步一步走在蜿蜒的石子路上,梅初仔细感受着自由的空气,她知道,自己回到了十三岁的时候,此时再回想,那三十三年的记忆似乎变得十分遥远,又似乎深深刻在她脑中。她还有足够的时间,慢慢地讨要回前世血债!

梅初记得这时候,她同阿娘一起来宁安寺为任性随兵出征的二哥祈福。

任性的二哥仗着大哥学问好,又护着他,悄悄去征兵处报了名,竟留封手书后就不辞而别了。

记得二哥上一世回来时,都成了前参将了,还给她带了好多边关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沉浸在回忆中,梅初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木字堂,这是宁安寺中一位声望很高的禅师的住处。

梅初连忙止步,笑自己怎么走过了。

她转身欲离去,木字堂中走出一个小僧人,喊道:“女施主留步。”

梅初回过身来,看着快步行至面前的小僧人,施礼道:“小师父,有何指教。”

“无尘不敢,禅师已等候多时,遣无尘邀施主小坐。”

梅初略有些诧异,她与这位禅师并无任何交集,况且她也只是偶然来此地。上一世并无这件事发生,她苏醒后因着见到生人羞怯,哪也没去。禅师怎么会知道她恰巧此时会过来?

梅初后脑有些发麻,不动声色地朝小僧人颔首道:“多谢无尘师父,既是禅师所请,师父带路罢。”

无尘双手合十,浅施一礼,转身带着梅初朝堂内走去。

堂内十分古朴,正屋摆放着两个蒲团,蒲团中夹着一张檀木矮桌,两边分别摆放着一盏热气袅袅的香茶。

禅师须发尽白,眉眼温和慈祥,正坐在靠里的蒲团上,正阖目等待着来人。

无尘在正屋门口止步,示意梅初独自进屋即可。

梅初推开虚掩的房门,走进去从容地坐在禅师对面。禅师睁眼望向梅初,与她对视半晌,两人只是端坐在蒲团上,无有动作。禅师的目光不似暮年老者浑浊,而如深邃古井,有时又淡然无波。

半晌,禅师才道:“经此黄粱一梦,施主通透更甚。只是此中还有一道机窍,万望施主谨记。”

黄粱一梦?!梅初陡然一惊,却并不慌乱,禅师素来避世,隐于市中,威望虽高,若他揭发此事,或许会博得众人信任,可据她了解,禅师从未于人前妄谈他人事,只道“人事自有天命”,她并不担心禅师会泄露。

一道关窍?七皇子借我相府谋求皇权,再过河拆桥。此中还有什么关窍?

梅初不解,追问道:“还请禅师明示。”

禅师轻轻摇头,淡言:“人生如逆旅,行囊过多,只会使己身受累。世事大多繁杂,眼见不一定为实。望施主自明双目,莫要舍本逐末。”

若是十三岁的梅初,此时恐怕会无助害怕,可惜梅初已不是当初的她,只是神色如常,敛目起身,拜谢过禅师,回到了记忆中的厢房。

刚走到门口,就听得一声惊呼,“小姐,您这是去哪了?急煞奴婢了!”一个青衣婢女朝这边慌张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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