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城，李府。一片喜庆，到处挂着寿字。
“公子！”
”公子！打听到了……公子到风池了！”
一灰衣小厮在回廊上跑得飞快，头上的丝带都险些绕在脖子上，嘴里激动地胡乱喊着，引得边上的丫鬟们一阵蹙眉摇头。
“这天成，又要挨训！”
“就是，总不长记性！”
院里丫鬟们只纷纷低咕着，倒也不奇怪。
“老太爷！老太爷……”
天成喘着气“哗啦”推开书房的门，站在门口匀气，一双眼急急投向里间魁梧的背影。
“我又没聋！成天冒冒失失咋咋呼呼，不像话！”一道威严的声音肃然响起，转过身把手里的大剪刀拍在桌子上，吵得他差点把颂兰剪歪咯。
“呃……”
裴府。钟麗苑。
偌大的院子，只有稀疏的四五个人影在院里打扫，动作却极快颇为利落。
只见园子里、矮桌上、青石板上，尤其还有头顶上空，到处飘着各式各样的纸鸢，纸画，别说那画画的挺不错，可惜全部在有力的巴掌里褶皱成废纸……
灰衣小厮模样的人优雅地憋口气，指挥着各人差事，“全部拾到柴房。”
空中飘荡的如此盛景哪能逃过一墙之隔的北院。
“还是年轻好啊！集万宠于一身。”女子走出门槛轻咳喟叹出声，神情哀怨大过羡慕。
“到底是命好。”
身后的丫鬟劝诫开解，“是啊！裴家是太宠着四姑娘了。不过她到底是拒婚了，想那方知府是何人，只怕以后裴家都要败到她手上了。”
丫头嘴里的四姑娘就是这钟麗苑的主人，年方十六，聪慧灵秀，是裴府二房唯一的女儿，也是二房唯一的孩子。裴家是南地富商，因着她心思灵巧在生意一途颇有慧根，加上长相秀美得老太爷宠信。因为老太爷有个怪癖，就是偏爱好看的人。
可她竟不知天高地厚连知府的亲事也敢拒了！真是熊瞎子吃多了，大胆！
偏偏这天大的祸事，不知哪来就要降到头上，这四姑娘倒躲清闲跑了，城里的那些狂妄之徒居然贼心不死更是欢喜，不是摇色子下注最后花落谁家，就是围着钟麗苑扔信物和放纸鸢传情，着实气人！
方府马厩，小厮追着两匹马奔到后门，喘着大粗气。
“少爷，你去哪？”
留给他的是远去的马蹄声和扬起的灰尘。
少爷两月都不曾出门，军中好些时候未去点卯了，这穿着常服也不像是去军营啊！长顺拍拍胸口，缓口气，琢磨老爷会是什么反应。
“穿的是那件紫云裳？”
这天都要黑了，不料老爷不管少爷去向，只把穿的衣服问得仔仔细细。
“好啊！好啊！”总算没有白告诉他那丫头明日在风池，方明乐滋滋想着，这傻小子开窍了！于是吩咐长顺磨墨，他这会子心情大好，灵感十足，定能一书风采！
北城门外，两匹快马呼啸着奔出二三里。
“堂兄，她明日晌午才到，你何必急于一时？”
“诶，我说堂兄，你都俩月没去上值，孙燮那里说是体恤你拒亲内心伤痛安抚容你多休几日，实则讥笑你……”
方知睿策马转头，一脸怒气，俊郎的脸上依稀憔悴着，十足没有休息好。
方知睿哪敢说大伙都在讥笑他为了个女人，伤心欲绝，不成体统，娘吧唧唧，不像个大丈夫所为，喜欢的抢也要去抢啊！这些莽汉粗鲁的言辞还是不说为好。如今伯父让自己来告诉他裴宝珊的消息，想必也是知道堂兄需过了自己心里的坎，有个了断才行。
风池郊外官道上。
一辆黑顶宽大的马车徐徐奔驰着，因着快要进城，路上来往的车马路人增多，赶车的是一俊美的少年，时不时喝一嗓子缓着马速避开，又有些着急地挥动鞭子，似是着急赶路，又要稳着马车，不热的三月天硬是急得鬓边出了汗水。
“大哥，行慢点。”不时，车厢内传出低缓甜美的嗓音，慵懒又娇柔，听起来却又毋庸置疑的霸道，落在赶车的少年耳里却很是悦耳，半阴沉着的俊眉舒展开来，浮出丝丝温柔，喉咙里“嗯”一声，双手用力轻扯缰绳。
风池不愧是大瀛西南最繁华的府城，尚有二里地才进得城，路上竟马车行人络绎不绝，比起往年又热闹了不少，裴却眉眼里明显多了几分作为生意人的好心情。
想到车上的人儿定是在详看账册，舒畅的脸上不由皱了几皱，扭头开口：“珊儿，路上颠着，别坏了眼睛，等到了再看不迟。”
说完久久未听见回应，少年脸上也未见丝毫不愉，反倒把马车赶得更稳当一些。他这妹妹自幼聪慧主意大，何时听得劝哟！
车内，端坐的婢女样貌女子举起盘中青翠的果脯，笑着举起盘碟，“四姐儿，这都看了许久了，歇歇眼吃口果子润润吧！”
半晌，账册后面露出一只纤细的手，只听细声“嗯”—这只手轻捻起一颗取走了，不一会，正要取第二颗，突然“啪”地一声书响，书重重拍在案上，好看的纤手抓起帕子，撩起卷帘，尚未看清的面庞就伏挂在窗口，“呕……”
裴宝珊满嘴酸涩，胃里翻江倒海，紧眯着好看的双眼也来不及阻挡那阵阵酸爽，呸！真酸啊！！！
里头的罪魁祸首压着嘴边的偷笑，略作紧张递出蜜饯和杯盏，“快！漱漱！”
“春梅——”裴宝珊好看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
春梅耷眼委屈：“四姐儿，您已看了一个时辰了，是您自个儿说的，咱们做事守时最是要紧。”
“……”裴宝珊还能说什么？如此能干懂事谨慎规矩的大丫头！
前头少年兀自抿嘴而笑，手拉缰绳慢慢放缓车速，四妹这倔强气也是要下点狠料才可靠！不过春梅啊——
心里才想等会春梅挨骂要阻拦一二，就听见左后方马蹄声作响，由远及近，左侧另一叉道上骑马过来的一行四五人众瞬间到了近前，但见那马上人三瘦两壮，皆身着灰黑色劲装，脸附黑巾，颇为神秘。几匹骏马腿壮高大威猛，为首一人身形矫健，缰绳轻缆，俊眉朗目，尤为醒目，端是生的一副好皮囊的裴却也没忍住多瞧上一眼。
“这荒郊野外的，也能碰见貌美的小娇娘，运气不赖啊！”
打趣的是呼马在后方的一黑面壮硕男子，听声音年岁三十上下，说完立即捂着下巴朝前方男子方向瞟了一眼，见并无不妥又转头聚着双目朝车厢这边打量过来。语气铿锵，神态却有些滑稽。
黑面男见女子唇红肤白，方才吐出了什么，似是吃了什么不妥当的，这会正拧眉努力但仍旧闭着眼睛寻声打量着自己这边，样子颇为稚气。马行得近了，匆匆一瞥间，瞧见女子肤色尤为白皙，高挺的鼻梁，暗道南方人杰地灵，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了绝色的底子，小圆脸可爱透着端庄，想着约莫是随家里人走访探亲访友的小姑娘，这才“哈哈”出声玩笑，好让一口气行四十余里的大伙解解乏。
妹妹相貌不俗，自是不假，裴却哪容旁人如此调笑，手中暗自用力，正要发作，却见为首的男子听完也只轻瞟了一眼自己这边，目色清冷，就调转目光继续奔驰，转瞬就赶到自己前方去了，其余四人，除了出声的男子，并无嬉笑，置若罔闻，只顾赶路，倒让裴却有点无处怪罪，不知所措一时楞在当下。呵！如此轻笑一句路过的，少见得很！白瞎了他的拳头餐！
一阵马蹄声呼啸而去，风中掺杂的土灰味扑面而来，裴宝珊复又捂住口鼻努力睁开双眼定睛瞧去，只看见远去的劲装背影。调戏之言已司空见惯，稚脸却露出少见的冷静，心叹这马速在崇州风池交汇地界出现的不寻常。凝目细看，那马蹄铁，分明是军中的，只是如此口音，倒不像是南方之人。
风池的守军系汝南节度使驻军，路有军中之马路过倒也不稀奇，官道行官家人，再自然不过。
裴宝珊收回目光，找这坏丫头春梅算账，不仅害她翻江倒海，还让她吃一鼻子灰被人调笑，只听“嗡”“啊——”“啊——”的三声，跟挨她身后的春梅撞个满怀。
春梅顾不得疼痛捂了下鼻子大惊失色查看裴宝珊额头，“啊！四姐儿，有没有伤着！”
额头对鼻子，自然鼻子更严重些，裴宝珊也没有多痛，见春梅偏还冒眼关切自己，杯中水撒了顾不得清理，一只手还捧着各种饴糖蜜饯，这档子也还没放下，另一只手抚在自己额头的傻模样，随即顾不得心中有气，拍开她的手，直叹气。她怎么就总是善心不忍责怪这天杀的丫头呢！
二人互相看一会，随即“噗嗤”一声笑出来，把伸头进来的裴却看傻了，见裴却一头雾水，二人笑得更开怀了。
这主仆俩人，在裴却看来，主子聪明不爱计较更不喜繁杂规矩没半点主子样，另一个胆大心细会做事不怕事还不怕死，外加手上功夫不错，如此能做事还能保护主子，虽说缺些规矩，但一想到规矩是她主子自己调教的，只好她自己受着呗，能怪谁呢？
“看在你劝谏得力的份上，暂且不跟你计较。”裴宝珊佯装生气。
“呵呵……就知道四姐儿最是心疼我，舍不得降罚，快吃一口去去涩！”
这丫头倒会卖乖，为了让自己歇会眼睛总是有不断的“坏”招“损”招，别以为她不知道，方才那丫头明明就只举着尚未成熟的酸果！还误拿！就算自己误拿也不提醒！信她才有鬼！
裴宝珊压口蜜饯缓过嘴中酸涩，果然，酸物与她是天敌，配上饴糖才能入口。
“呵呵……四姐儿，再吃个！”
面对春梅讨巧的笑脸，裴宝珊歇了继续看账本的心思，扭身换了个坐姿，直接拉过春梅的小手，递到自己嘴里，还顺手摸了一把面前莹白的小手，嘴里直呼“甜”。
捉弄自己是吧，哼！不罚，占点便宜还是要的！
猪脚男般的揩油，春梅似是早已习惯，继续咯咯笑，还略作认真评价：“这玩世不恭，四姐儿学着确有五分像了。”
才？五分？裴宝珊赐个大白眼，不会奉承的丫头有足够聪明劲，可就是不会聊天？把天聊死了，起码也得配合害羞个一二不至于让话头吹到了地上不是？
见裴宝珊意兴阑珊，春梅丝毫不觉得歉疚该死，姐儿只要不继续看账册就十万个高兴，随即笑盈盈地递上刚烹好的香茶，而后歪着脖子杵着脑袋，小声叹气。
“四姐儿，咱们出府明着是来盘查账目检视铺子，如今也查看得差不离了，今日到了风池，明日可就要回府了。”
“……”
见对面人不理睬，春梅叹口气忧思不断，“方家的亲事是摆平了，哎！你连方大人的面子也敢驳了，这回怕是没有哪个府上敢来裴府提亲了。”
“……”
“若是应了刘家朱家的亲事，裴府没事，只怕这刘家朱家要倒霉了。”春梅说不担心是假的，只要方大人在一日，姑娘岂不是嫁不出去了？
“怎么，为我那倒霉的刘家朱家夫君愁上了？”
“该吃点核桃好补补脑！”
说完，两颗核桃仁毫无偏差落到了春梅手中。
看着手中塞过来的香脆核桃仁，姑娘怎么还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啊！春梅一顿愁啊！她自小在裴府长大，自然希望主子嫁个好郎君，一生幸福和和美美。可这即将回府……该如何破啊！
裴宝珊见她嗷叫悲嚎一声便没了下文，只捏着核桃呆目傻看，便抿唇亦不再说什么，别过眼，轻弯唇线，捋过前额发丝至后背，侧支着胳膊安安心心闭上眼睛休憩。
崇州一路赶过来近半日了，四姐儿一路都没有歇过眼，方才也就匆匆垫过几口，回府后的事春梅也就纠结了一瞬加两瞬，立即切换到大丫头管事工作模式。“再有一刻就进风池了，四大掌柜收到消息已经在候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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