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春梅小声提醒着,起身麻利收拾好桌几,轻手码好账簿,仔细掩好帘子,遮挡光线后轻轻坐定,悄咪咪打量着裴宝珊一头毫无装饰的素发,心中少不了几句感叹!

富可敌国的裴家,集众宠的四姑娘,要什么金玉首饰没有,偏偏在主子这里成了累赘与俗物!不过便是毫无装扮质朴如此,四姐儿一颦一笑一嗔一怒也是好看,甚至越来越好看了呢!

要知道裴家世代从商,是南地有名的富贾名流,生意涉猎颇广,在诸地皆有分号。

旁人家子女从小学习诗书史学礼仪孝论便可,年过十五议亲。但裴家世代规矩,子女自小更要学习商论,掌家中生意往来,年过十五即束发及笄之年皆要接手部分生意自主打理,盈亏自负来查看能力,是以称为裴家笄发之礼。如果有商才,即便到了成亲的年纪,成婚了,也可以掌裴家生意。一句话,裴家的生意,有才皆可居之,男女一视同仁。

崇州和风池都有裴宝珊及笄之前就管辖的铺子,如今已有二载。三月是一年一度的巡店月,这是裴宝珊掌管铺子以来第二次去崇州,今日出府已有十日,风池是最后一站,等见过四大掌柜,照例看完账册和经营情况,没问题明日就会一路向南返回虞城裴府。

虞城,李府。一片喜庆,到处挂着寿字。

“公子!”

”公子!打听到了……公子到风池了!”

一灰衣小厮在回廊上跑得飞快,头上的丝带都险些绕在脖子上,嘴里激动地胡乱喊着,引得边上的丫鬟们一阵蹙眉摇头。

“这天成,又要挨训!”

“就是,总不长记性!”

院里丫鬟们只纷纷低咕着,倒也不奇怪。

“老太爷!老太爷……”

天成喘着气“哗啦”推开书房的门,站在门口匀气,一双眼急急投向里间魁梧的背影。

“我又没聋!成天冒冒失失咋咋呼呼,不像话!”一道威严的声音肃然响起,转过身把手里的大剪刀拍在桌子上,吵得他差点把颂兰剪歪咯。

“呃……”

不成体统!李震气归气,想到人已经到了风池,随即收起怒气,沉着脸,“让你准备的如何了?”

“准备好了,您放心吧!”

天成露出一排白牙,他早早安排妥了,不过老爷好些年没见到公子,不安排厨子烧些美食,怎么翻箱倒柜把十几年前的木匣子翻出来,还张罗着聘礼单子,嘿嘿,这是要给公子提亲呢!看来这寿字过不几天要改成喜字了!也不知道是哪家姑娘有这个福气。

“就你瞎打听!”李震笑斥道,“老头子我就这一个乖孙,当然要选全天下最好的孙媳了!”

最好的孙媳,能是谁呢?天成冥思苦想,同时又琢磨公子成亲宴是在府上还是去京城办呢?公子在魏王府做伴读,虽说魏王是个闲散王爷,这成亲怎么也要邀请魏王吧。

“发什么楞?”李震背着手翻白眼,“赶紧洗洗脸去,一脸的吐沫星!钦儿喜欢干净清爽利落的,你赶紧收收一脑门子的咋呼劲,他阿!不喜欢。”

天成抹了一把不存在的吐沫星子,正色道:“是!老爷!天成明白公子脾性,虽六年未见,公子喜静府里人尽皆知。

“嗯。”李震满意地点点头,吩咐他再去备李文钦喜欢吃的菜。

——

风池,门头宽敞的怡粹楼门前,深红漆的粗柱子上一支金色的梨花枝配上洁白色花朵格外醒目雅致。那枝头花瓣由铁水浇铸而成,洁白的花朵上色后栩栩如生,这是裴家铺子独有的图案,大气不失高雅,亦时时提醒裴家人行商勿失本心,大利面前时时保持初心,就像梨花一般素洁淡雅却不失芬芳。花朵虽小,旁人只当点缀,但凡内行的或者有点眼色的都明白这铁花技艺的高超之处,外加惊叹裴家的底蕴。同样深红色的牌匾上金色的“怡粹楼”三个魏书体舒畅有力,右下角一朵栩栩如生的白梨花相得益彰。

怡粹楼有远近闻名的菜肴糕点茶点,虽过了饭点,门前宾客车辆却是络绎不绝,热闹非凡。一辆黑顶马车停在正门口并没有过多引人注目。

“小心脚下。”裴却扔了缰绳到小二手中,扶着车厢里的人下车。

裴宝珊眯了一会,有点迷瞪地顺着伸到眼前的胳膊走下车,“大哥,辛苦了!”

慵懒娇润的嗓音总能让人轻易解乏,裴却温着眸子,看着顺势快要裹进自己怀里的人,想打下不去手。这丫头!粘着自己纯然不知何谓避嫌!出门在外,也惯是拿自己挡牌剑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是眷侣呢!开口抱怨:“又喜欢出门,偏又拉着我规避,害得你兄长我这会还没有可眼的女子相中!虞城没有你看上眼的,风池倒有不少良家子弟呢!不要绝了机会和良缘啊。”

裴宝珊嬉笑,谁不知道兄长眼光高,虞城只怕没有他看得上眼的。而自己则是完全没有成亲的打算,裴家吃不完用不完何等逍遥,为何找那些个好色又聒噪的男人!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指望哥哥会试高中,给取个京中才女回府才好呢!”

裴却不理妹妹打趣,伸手欲推开挂在身上的细胳膊。

裴宝珊浅笑直接贴得更近,露出精明含笑的桃花眼,细白的手指戳中裴却胸膛,“你的妹夫,要是有兄长的英姿,亦无不可。”

这丫头,是在夸自己容貌?裴却有些不好意思,随即听出关键,这丫头难道是……嫌弃方知睿不够俊美?

“好俊美的公子哥啊!”

“这小娘子才是美上人间呢!”

男子又俊又宠,女子又娇又美,落在周边人眼中就是璧人一对,如此温馨的一幕真真羡煞了众人啊!

“日头挺厉害,快些进去吧!”

春梅随后走下来,只当周围人眼瞎,径直拉着裴宝珊的胳膊把人拽进大门,留下周遭暗戳戳不高兴的还没欣赏够的众路人,无比怨念这个煞风景的多事女子!

裴却心有所悟,掩唇整理衣衫,也跟在后面进去,心里给春梅又加上一分。

门前景象瞧了个前后的阁楼上,这会里面热闹开闸。窗沿支得高高任凭那阳光照进去,似是就为看清门口而选的位置。

“那小娘子长得不错,眉目含情,美哉美哉!”窗边捏着酒杯沉饮的玉冠男子有些微醺,但丝毫不影响他的目力。那女子体态美好,温柔如水,光看侧脸也是美得心神动荡。

“什么小娘子!良公子孤陋寡闻了吧?”一国字脸哼哼夹了粒花生到嘴里嚼着,促狭看向那说话之人,又瞥了眼边上黑沉着脸的某人,话毕那惺忪酒态之人恢复清醒,满眼八卦。

“哦?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快说说!”

国字脸瞧了眼旁边从方才门口停车就闭口不言喝闷酒的人,犹豫着要不要说两句,正要张嘴。

“住嘴!”

一声断喝,把俩人吓得差点咬到舌头。

“方兄,平日见你饱读诗书温文尔雅,怎么这会如此有失风度,敢情那女子是你看上的?被人抢了先?”方知睿嘴里抱怨着,心里却八卦开了花,之前还心心念念着那裴宝珊的一首短诗,这么快就有旁人?有意思!

沈良大胆猜测了一番,刚要给自己的合理想象夸赞一番就收到某人杀人的眼神。我滴天!难道还不止于此?

“你就别胡猜了。”国字脸伸手拍了他一肩膀,打碎那满脑袋猪泡泡,摇摇头给两人斟酒,“来,喝酒!”

沈良是个嘴快装不住事的,平日读书无聊到顶,今日好不容易以好友来访出了府门,这美人一看就是天大八卦,瞧着还不是风池本地的,他哪里能错过这等好戏!立即把目光看向国字脸。

“你……你们不是专程来探望我?这么大的事居然有我不知道的!还是不是专程来看我的!哦!专程来看我就是假的吧!”

当然不是专程来看你的!方子悉当然不能告诉他啊!堂兄大黑早就到了风池,只为见那驳了他颜面的裴四姑娘。可刚瞧了好一阵,这仇恨的目光杀杀她的锐气,好像也不怎么仇恨,也没杀她锐气不是?

“……”

“姑娘楼上请!”

“公子!公子楼上请!”

店小二一早就死死盯着门前,见人到了就通知了掌柜,这会掌柜亲自来迎。

掌柜刘齐微笑低声引三人去三楼,十分恭敬。“掌柜们已候着了,主子一路赶来,辛苦了,饭菜已经备妥。”

二楼楼梯对口雅间门边,守着一黑脸劲装男子,撇眼瞧见掌柜引着一男二女上楼来,不由暗自打量。

领头的约摸是怡萃楼的管事的,方才还有伙计来报人到了,不想等的竟是这几年轻人,郭勉观人素来衣着服饰先行,再观其他,这男女二人别看衣着不显,能被管事的低眉引路,只怕有些来头。

郭勉继而瞧见那女子肤白唇红细柳眉,甚是好看,年纪不大,目光轻快却带着一丝不明显的锐利,好个不俗的丫头!那男子比女子高出个头,行动间但叫个温文尔雅,着实感叹这南地水土真好啊!尽是俊男秀女!

只是——怎么有点眼熟呢?

裴却裴宝珊自然也看到了佩刀守门的郭免,心下猜测雅间内主子的身份。裴却眉心微皱,心存警惕。这竟是对妹妹出口调戏之言那厮!

见几人直接走过直奔三楼,郭免当即推门进雅间,在一俊美男子耳边耳语几句,青年听完,半晌,眯起慵懒的眸子,看向郭勉,语气略有斥责。

“你怎么总是盯着些不想干的人”。尤其还是女子!

这语气,真真有些恨铁不成钢啊!直直叫雅间内其余三人”噗呲”暗笑了出来。

“郭免,下这才出来就想你媳妇了?”阿风平日话不多,这会子也免不得调侃一句。

旁边的一方脸男子小声提醒,“方才路上还打趣一姑娘,公子没怪罪,你怎么还不知道收敛?”

“下回让公子准你媳妇同行,呵呵。”阿离也小声调侃。

几人一阵呛声,郭免急红了脸,一阵结巴,“休要……胡说!”

他老郭虽说将将三十,但铮铮汉子一条,虽说与夫人感情甚笃,却也不是扭捏儿女情长之辈!悻悻走到窗边,对着下方停在不远处的马车望去,愈发肯定心中想法。

“公子,那女子就是方才途中马车中的姑娘,是那马车没错!”郭勉此时语气异常坚定,那车辕车轴邺铁所铸,极是稳妥坚固,那车厢边缘虽已用漆遮挡了光芒,此刻也还是能分辨出并非寻常木料。

“还有那两匹马,虽不高大,倒也是难得一见的乌蹄。”

郭勉已经肯定马车上吐的女子就是上三楼的女子。他初以为是寻常官家小姐随亲访友,现下这怡萃楼的掌柜对她如此恭敬,想必与裴家有关。郭勉常年久居京城,却也听过南方商字头号裴家的名号,以梨花印遍布商号。再者公子南下办事也与裴家少不得有关系。今日进店可不就是寻着这梨花图来的吗?

“你穷探这车马姑娘半天,就这么肯定那女子与裴家有关?”风离是个急性子,平时话不多,郭勉说起来唠唠叨叨仔仔细细一大串,少不得要由他总结掐重点。

郭勉才不搭理风离,给了一记白眼,继续指着那马啧啧称奇:“乌蹄马耐力好见长,是西党国独有的名贵品种。二马个头中等,毛色滑亮,还是万里难寻的纯色种。

他还没说的是,这马的主人指不定是个十足十挑剔的,他在京城勋贵府上也偶见过此马驹,可都是毛色混杂的。

风离不以为多惊奇,南地富庶,离西党尤近,两匹好马而已。不过御马之人,好马怎容错过?脚下不由自主朝窗边走去一探究竟。

风离感叹,确是好马啊!公子来虞城明为祖父贺寿,暗则抓捕歹人,若能得几匹好马也不枉此行。那邺铁虽说稀少,与那凌耑若有关系,待抓住他定也有所收获。心下肯定郭勉的分析,却也庆幸此行有了眉目,不然无事总提那女子之事找不自在,公子怪罪,都替郭勉担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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