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脸玄袍男子闻言此刻轻蹙眉头，满目思索。郭免虽说嘴碎，眼力却是好的，心细如发，知道他不会无故攀扯，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郭免得到了认可，走到桌前坐下，瞪了一眼风离，颇有得意。
“公子南下是为了抓凌耑，这厮一把天雷锤，加上暗器频发，一丈内死伤无数。”顺天府因王府没有物品损失，又摄于这天雷锤威力，直接甩手不管了。但王府查不出窃了何物，哪能罢休！要知道这狗东西居然在他眼皮底下进了魏王府足足一炷香的功夫，郭免也不能饶了他！
“这天雷锤精巧坚固，多重机关，内藏毒箭万支，防不胜防，有消息称这破锤就是南地的工匠所铸，若是咱们找到这工匠，定能找到破解之法……”
说是天雷锤，实则长约尺许，细长小巧，那机关可将箭射支出两丈有余，伤人与无形，歹毒异常。
堂堂七尺男儿，藏头露尾做这些勾当实乃小人行径！风离十分鄙视！大丈夫，能屈能伸，一个男子拿着这小巧的武器实在是有失身份，当然那货本也不是什么大丈夫好人之类！
玄袍男问：“你想用裴家来找这工匠？”
虽说不常来南地，却也是祖地，这点小事，倒也不必牵扯更多。
郭勉却觉得，裴家名号大，且线索就在眼前，不用白不用啊！“这怡萃楼是裴家的产业，裴家不止酒楼当铺，织纺药材，还有首饰珠宝，裴家生意做的极大，据说惯会招揽能人……”言下之意那工匠若是在南地，用裴家自然方便许多。
“……”
俊脸男子沉目思索着郭免话里的意思。裴家——南地世家富户名流。能轻松拿到州府使青瓷贡商的名额，信誉好，底子厚是册子记载的。但自己这趟来，查清那贼人是没错，但王爷私下确有拉拢裴家之意，若是以此作为契机，亦无不可。随即吩咐郭勉继续去门外守着。
后院，春梅环视一周站定，对面的人身着青衫，是方才三楼的护卫之一。
青衣拱手低声说明周遭情况。店里日常多为常客或是路过的客商，奇怪的倒是一早就入店，到现在也没散的南边雅厅的几位。
“方知睿？”
春梅有点头大，他来作甚？
会友？仅此而已？春梅转身看向前面阁楼方向，沉思了一会。她方才见云水厅门口站着的郭勉，形容不俗，特意来打听，得知才来一盏茶，约摸是为了怡粹楼的茶点而来。不想方知睿早就来了，似是有备而来。
四姐的安危不容马虎，春梅只好命青衣注意方知睿和二楼云水厅一众动向。
——
召字厅内，两排坐定的人影站起身迎接，“大公子，四姑娘！”
裴家在每地都设有四大掌柜，分管不同领域，每人下辖各地一到三家铺子不等，名为四掌柜，实际却有六人，另两个账房先生，分别管两个掌柜所有铺子的进出流水以及各种上税账目。即掌柜只管经营事务，不管账。平日账房二人只需在各店调账做账即可，但今日是巡店日，需要言及账目，所以此时厅中便是这六人。
六人皆算年轻，三四十上下，只有茶行掌柜年岁略长，五十的样子，常年短须喜穿蓝衫，说是茶道即儒道也。
几人面上恭敬有礼，丝毫没有因二人年纪小生出鄙薄之情。
裴家老爷四年前就让四姑娘提前熟悉账本，两名账房是及笄之礼后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人任命的。裴家的账哪容得旁人染指？为此遭到叔伯们的一致反对。还是老太爷出面压下，到现在也没人知道这俩账房是何许人也，只知所经账目无一出错，也就没人再细究此事了。
风池本就繁华，在老太爷手上生药材和布坊酒楼就已经生意红火，接手后只需要做稳，没什么难度。掌柜只管经营和成本，拿他的那份钱就够了，至于谁来管铺子和账，他们不感兴趣的。
可两年中，怡粹楼陆续征集了全瀛洲各地的美食甚至糕点并加以改良，就连刀工师傅都换了三四轮，现在生意啊，日出开门那都是迟了！至于为什么要搜集南北东西的吃食，大家猜测是四姑娘对吃的过于挑剔所致。富贵小姐嘛，含着金汤匙出生，哪里知道什么柴米油盐，一文钱可是要难道英雄汉啊！
可出奇的是，那十贯钱一盘的鸡汁豆腐，每日十盘还要请早呢！一块豆腐一文钱哪！如此暴利的事，可憋坏了同行，可谁也没有那刀工，谁也不知道那除了鸡汤还放了什么药材。
就这第一个服气的就是管着怡粹楼和各菜庄的刘掌柜，每日那是忙得脚不沾地。药材铺子的田掌柜此刻也是笑脸盈盈，他往日是收药卖药，现在都跟着好几个名医研习方子，别说卖药，他都能望诊快成半个大夫了！
说裴宝珊不知人间疾苦，布坊孙掌柜那是不同意的！不是他同样管着茶坊，拿的多，而是往日丢弃的碎布头都卖出了比炊饼更好的价钱，光是去年结账的工钱就涨了近一倍！
按理说这首饰铺的裴管事应该是个风情万种的女子才是，可偏偏是当中最年轻的，看起来还有些严谨不苟言笑，似是不好打交道。旁人只道这裴行牧是借了裴姓，秀才无望与裴宝珊走的近又爱好雕刻才接了这好差事。裴宝珊有意开珠宝饰品铺时，心中的第一人选竟是他，大约是他有意无意给她买的选的雕的发簪钗环砚台甚至小玩意儿都能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吧！
例行查账，惯例无非就是掌柜们分别汇总阐述大致情况等流水项目，自裴宝珊接手后重点在提出和解决遇到的事项。裴家各店情况，虽说分管不同，但事务账目皆是公开，所以到账目汇总完前后至少一个时辰。
堂小二已经将菜肴陆续端至屏风内的案桌之上，光闻这香味，已然让人垂涎欲滴，无心杂事。
汇报这种只需要带耳朵的事，裴宝珊自然是不会耽误嘴，惯例都是一边在里间用餐，一边听掌柜们外间汇报。只是今日裴却陪同，正值饭点，裴宝珊抬手止住准备大谈论阔的刘掌柜，让再上一桌，大家候到现在，想是也饿到现在了。
六人皆是笑逐颜开，半上午就侯在此处，除了饮茶，几人早已饥肠辘辘，此刻真心感恩莫名啊！
二楼云水厅。
郭免端着盘子猛吃了几口金丝虾球，南地水产等物产富饶，就连这吃的也是如此精细，好吃，太好吃了！正在他要舔盘子之际，一溜的菜肴从他面前领过，香得他差点咬碎盘子！
回过神来，才发现这些盘子全都上了三楼的雅间，自他守门来，三楼就只上去过三人。天爷爷啊！三个人呐，真能吃啊！郭勉狠狠朝楼梯口守得笔直的四护卫射去同情的目光，站得直有什么用？哥哥我还吃了一盘虾！啧啧！
口齿留香，香味越发浓郁，郭勉感觉肚子里有馋虫在作祟，按捺不住，喊来小二。
堂倌闻讯笑着赶来，“这位爷，您有什么吩咐？”这水云厅的几位爷一看就不差钱！
郭免把吃干抹净的盘子塞他手上，瞟了一眼楼上，止住一嘴的八卦，沉着嗓子：“楼上就俩人，吃得掉那么多？”还都是香死人的美食！
小二一脸正经：“进门的都是爷，小店只管听吩咐办事，让客人满意。”言下之意，吃不吃得掉他也管不着呀！
小二也是个机灵的，见郭勉一嘴油八卦吃的，分明是没吃饱，神秘一笑，“刚才端上去的都是本店八宗镇菜。”小二没说的是最后一道是新出的‘遥相手’，十二种香料十二个时辰慢炖而成，那可是不对外的！
郭免本想向他打听楼上一二，结果听到这吃的，只觉眼前被美食环绕，哈喇子都要掉到地上，指挥不动嘴瓣了……
“快！照着一样的上一份！”
这遥相手是东家每回要来，掌柜吩咐提前准备的菜，不是堂内的菜，小二刚要解释，就看到不远处春梅点头同意，当即高兴应承下来。
遥相手，自带迷魂诱人香气自不必说，打开盖子的一瞬间，大家有点失落，就连一脸邀功的郭免也是一脸便秘，说好的要享受呢！怎么是一盘猪蹄？
小二不顾众人一脸嫌弃，拿出锋利的小刀将猪蹄切成小片，另摆好琉璃盏，倒出两杯一绿一黄的汤水。
“这杯胶瓜茶微酸可解腻生津，鸽乳汤可温脾滋补，最是配这遥相手，爷请尝尝看。”
这声“爷”自然喊的不是郭免，而是居于主位的俊脸黑袍男子。
黑森森阴沉沉，郭勉还一副错了要打人的表情，这小二还能笑如灿花自信满满信手拈来，诸人不由对这怡萃楼另眼相看。这熟稔的切刀，精致的配汤外加温补一词，众人觉得，这猪蹄瞬间高大上起来，很是符和公子的气质啊！
就连严肃的俊脸男子此刻也缓了神色，魏王府什么美食没见过，还要配两种汤茶的精致吃法，还是头回见，尤其在这偏隅的南方。
随即众人就看到他捻起好看的五指，端起闪着精光的琉璃盏喝了一口胶瓜茶，夹了一块切好的蹄肉放在嘴里细嚼，接着再喝了一口鸽乳汁。
好吃还是？八只眼珠里盛载着期待。
“平常。”俊脸男放下琉璃盏，神情松懈，半晌说了二个字。
也就值当个稀松平常能吃能入口的评价，猪蹄又不是什么稀罕物！
公子总说吃什么都是为了果腹，吃多了易倦怠犯困，为了能时时警醒，经常五分饱，撑足七分饱。便是山珍海味，也没有福分被他用到八分，愣是嫌腥膻泥土味。主子都只用五分饱，谁还敢用五分以上的？哎！几人惊讶加感慨回来，发现这盘猪蹄怎么只剩一块了！
说好的五分饱呢？说好的平常呢？几人瞬间觉得上当了。
“我的！”
“我的！”
……
小二自然不相信这“平常”二字的浑评，可万万没想到这这……竟抢起来了！这遥相守还从未出过菜，此刻也万万没有了！还是赶紧撤要紧！
三楼召字厅内。
里外间用完膳，小二收拾妥当，大家围着长桌落座。
“大家知晓，前几日我在崇州，想必你们对崇州的情况感兴趣。”
裴宝珊坐在右边次坐，边上是裴却，她抛出个话头，停顿，看着众人有些莫名但还是颇为感兴趣却又生生忍着不知道如何接话的尴尬表情。一则这不是他们管事范围，但崇州的白瓷土被开采，甚至裴家的青白瓷被征为贡品，可是不得了的事！不感兴趣着实假了。二则崇州偏僻，修路在先，贡品在后，账目亏了不少银钱，这账还是定期送到裴府，由四姑娘自己打理。四姑娘说过整理账目只是学习，迟早交出去，大家对这人选也着实好奇啊！
裴却则是满眼赞许看向自己妹妹，自己虽是男儿身，论赚钱的眼光是没有妹妹独到的。
崇州几地在惠州西北，隔着二百里，山地多，不似风池平坦富庶，路途也不好走，是个穷苦地，别说做官的绕着走，就那鸟雀都想绕着飞！但珊儿还是要在那贫瘠之地打上裴家印记，她说裴家变富的目的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变富变好，这才是百年行商的根本！这句话说完，祖父就同意了她这个大胆的举措，亲自拨钱修路，连父亲也没反驳。后来这修路的善举也被崇州府衙知事表彰，尤其听到要让崇州变富起来，那知事恨不得代替百姓下跪磕头！要知道他在那鸟不生蛋的地方，要钱没钱，硬是耗了半辈子。后面硬是给行了许多方便。如今二百余里路行过来也仅是大半天的功夫。
裴却望着眼角覃笑眸光淡定的妹妹，他虽是长兄，但很多时候还是很佩服她的胆大心细。
“绘窑的瓷器开售半年以来，已有一百两的盈利。”
这是裴宝珊的第二句话，白净的脸上看起来温婉柔美，却素来不善废话，能一句话说完绝不用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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